第1章上海青年進疆 (10) 同春(1 / 1)

傾魂之春染 何青1311 3744 字 2024-03-17

(十)同春   “XJ艱苦,兵團艱苦,去兵團要種桑養蠶、種地,也是知道的!可是,沒想到,還沒到XJ,就已經嘎荒涼!XJ,是不是比甘肅還荒涼呀?”小娣皺眉說,扁平鼻梁上擠起兩道細紋。   “XJ的沙包戈壁灘,是比額們甘肅還多些,不過,進了綠洲就好了。綠洲上,樹多田多人多,而且,XJ的田地可比口裡大多了,一眼望不到邊,哪裡像額們老家那一片片巴掌大,還曲裡拐彎、小裡小氣的田地!這些綠洲上的田地,就是王震的兵在荒原、在沙包上開出來的!”定西漢子口沫飛濺。   招風耳小夥子,一邊小心翼翼把自己懸空的大半拉半舊草綠色軍褲包裹的屁股,朝綠皮椅子裡邊稍微靠了靠,他這一靠,整個身子就和小男孩的爸爸貼到一起了,又忙不迭地閃開一絲縫。   小夥子從自己膝頭上一個半舊軍黃書包裡,摸出半拉黃燦燦的包穀餅子,邊啃,邊笑:“現在的兵團農場,比起你們上海,苦是苦點,可也不是最苦了。最苦的,是十幾年前王震手下那幫轉業軍人,在戈壁灘大沙包裡開荒犁地,都是人拉肩扛!現在,俺們犁地有東方紅拖拉機,播種有播種機!再說,俺們雖然也是種地的,可好歹是拿工資的,吃的可比俺在焦作農村生產隊老家種地時,強多了!起碼包穀饃包穀糊糊,做好了,也不難吃!”招風耳興奮地揚起小半拉金燦燦的包穀饃,手背蹭了蹭汗津津的額頭。   “特別是,一到秋天,甜瓜西瓜、蘋果梨子葡萄,天天頓頓當飯吃!俺一天在XJ吃的瓜果,比俺在老家十七年加一起吃得還多!這不,俺這回探親回老家,俺兩個弟弟、一個姐姐都跟著俺出來了,老家隻剩下一個老妹和爹媽,俺們一大家子都去——庫爾勒農二師!”小夥子興奮得口沫飛濺,扭頭朝自己後排斜對麵幾個土裡土氣的青年男女,點點下巴。   “我們,和你們不一樣!越是艱苦的地方,我們越是要去!我們是去支援XJ、建設XJ的!眉眉,儂講對哇?”何田田向長辮子姑娘回頭道。   “當然對,我們當然知道XJ苦,我們不是去XJ享福,是去建設XJ的!”長辮子姑娘悅耳的聲音裡透著自豪,下巴左下角一粒綠豆大的朱砂記,宛如一滴美麗的紅寶石。   “拿工資、吃得好?我們可不像你們,自私自利、支援建設邊疆的目的不純!哎——長腳,儂給阿拉吹口琴,白大隊長領唱!我們唱個方領隊昨上午教的那個歌,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小娣站起來,朝前麵幾個男青年喊道。   “好的呀!”幾個湊對打撲克的男青年抬起頭。   “到農村去,到邊疆去,   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到農村去,到邊疆去,   到革命最艱苦的地方去!   祖國啊祖國,   養育了我們的祖國,   要用我們的雙手把你建設得更富強……”   充滿青春朝氣豪邁的男女生大合唱,混合著手風琴聲、笛聲、口琴聲,在車廂回蕩。   嗯,他們和我們,是不太一樣。劉竹影心想。   同樣青春,來處不同,境遇不同。   當她好容易從寶雞站,擠上這趟上海開往WLMQ的火車時,就發現了這點。   幾乎整列車的車廂裡,都是這些身穿草綠色軍裝、戴草綠色軍帽的青年男女。有幾個人鼻梁上還架著副眼鏡,男的女的都有,像是很有學問。此前,她隻在公社大院裡見過一個算賬先生,還有遂寧縣城裡賣肉米茶葉的店鋪裡的賬房先生,有戴眼鏡的。   聽焦作那個招風耳說,這些上海人都是些才出校門的學生,是自願去XJ支邊的,是當地政府敲鑼打鼓、披紅戴花把他們送上列車的。   他們一路上坐車、吃飯,都不掏錢。他們早上是饅頭、大米稀飯、鹹菜;有時,還每人發幾塊餅乾;中飯、晚飯,則是蓋澆飯。   劉竹影長這麼大,第一次坐火車,也第一次從這些上海人嘴裡知道了啥子叫“蓋澆飯”。   唉,所謂的蓋澆飯,就是把炒菜碼放在米飯上!她還以為是啥了不起的一種飯,她們在四川家裡吃飯,飯是飯菜是菜,飯一個碗,菜一個碗或一個盤。   他們上海人,把菜碗或菜盤裡的菜,倒在飯上,就創造了一個新名詞!上海人,嗬嗬,可真會折騰。   每到午飯、晚飯時,她就斜眼悄悄溜去,列車員小車推來堆得小山樣、一個個四方方銀晃晃的鐵皮盒子。後來,她才從他們的龍門陣裡曉得,那不是鐵皮,是鋁做的。她不曉得鋁是啥子,反正,不是木頭做的。   蓋澆飯,盛在一個個磚頭大小的銀白色鋁製飯盒裡。那些上海人,每頓每人一盒蓋澆飯。那一盒盒滿滿當當的蓋澆飯,有時候飄出的是燒茄子的香味兒,有時候散開的是西紅柿炒雞蛋的香味兒,有時候冒出的香味兒,她猜不出那是啥子菜。   難怪他們那樣高興囉!一路上,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這些人的嘴幾乎是一刻也沒閑過。不是來個集體大合唱,就是嘰嘰呱呱的海闊天空,再不就是“皮旦、老K”震天響。   她好生眼紅他們,卻高興不起來。   她是做好了吃苦準備的。車過蘭州後,越見顯出天曠人稀。河西走廊過後,進入疏勒河流域,更是戈壁茫茫,車行半日見不到一處人煙。越往西行,她的心,便越往下沉。甘肅還沒走完,已是如此。   XJ,就,更不用說了。   這西北的蒼涼,更激起她對家鄉的思念。   她的家,在天府之國四川遂寧縣郊的平壩上,坐半天轎子車就到重慶了,到成都也隻大半天。   一桿桿青蔥的修竹,一間間淡黃色的稻草屋,一片片沙沙作響的甘蔗林,一畦畦嫩綠的豌豆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老橙樹梢間繚繞的白霧,灶屋裡起起落落的風箱聲…那一切,那麼令她心醉。   然而,爸爸那自言自語裡夾雜著的瘋笑聲,媽媽那愁眉苦臉的神情,大弟赤腳弓背在遂寧城外小青河布滿鵝卵石的岸邊拉船的疲憊身影,小弟黃皮寡瘦的一張小臉,五小隊那少得可憐的人均八分地,那照得見人影的紅苕稀飯…那一切,又那麼讓她心酸。   媽媽還時常在耳邊嘮叨:你要是個娃兒多好,偏是個妹崽,唉…   妹崽,又怎麼了?   她的眼睛,睜不開了。   黃昏時候,天空的顏色分四個層次:和著遠處東一堆西一簇的駱駝刺、戈壁灘平齊的天邊,是一條寬帶般弧形的暗藍色;向上依次為檸檬色、鴨蛋青,中天是明凈、深醇的蔚藍色。這是太陽的功勞,卻見不著太陽的影子。   不知不覺,窗外麻麻黑了。車廂裡一盞盞長方形的頂燈亮了,昏黃昏黃的。已經有人或趴或靠地蒙著、蓋著衣服睡了。也有人“嘁哩喀喳”吃著什麼,還有人壓低了聲音嘰嘰咕咕著什麼。空氣裡,飄散著米飯豆角的餘香。   劉竹影的晚飯,很簡單。   當那些上海人談笑風生地吃著雪白的大米飯、香噴噴的肉片炒豆角時,她強壓下了舌底的口水。   她兩把生胡豆,一把生花生,半缸子開水,填飽肚子了事。米翠也一樣,也是吃從自家帶出的玉米餅子,乾得幾乎把牙都要蹦掉了,大方地把自己的玉米餅子硬往她手裡塞,她隻掰過一小塊嘗了嘗,便死活不再吃了。倒是她的生花生、生胡豆,米翠一點也沒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