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庫車之夜 明亮的藍天,金色的田野,墨綠的防風林,泛著藍光的河水,一排排營房式的灰白色小土屋,彎腰揮舞著鐮刀割麥子、時而直起腰用握鐮刀的手背擦額頭的漢族男女,這一幕幕電影似的割麥畫麵,掠過劉竹影眼前。 狂風,不見了。一陣陣熱風,彌漫車廂,劉竹影收起羊皮大衣。 “小劉,快看,這就是綠洲上的兵團!那是孔雀河!”曹教師興奮地指著匆匆向後退卻的景物。 劉竹影靠坐在麻袋上,幾輛解放牌汽車行駛在滿是沙土的公路上,她掀掉頭上頂著男教師那件藍上衣,還給他。 “喲,這地方倒有點像我家,樹綠水清的!”她驚奇地。 “那當然,這裡是綠洲嘛!”男老師自豪笑道,滔滔不絕起來,“當然,這裡以前哈馬斯也是沙漠荒原!1954年後,王震的轉業部隊,也就是最早的兵團人把它們變成新綠洲了。這些鉆天楊林帶、沙棗樹林帶,這大片大片的麥子田,都是兵團的功勞啊!兵團裡,基本上哈馬斯是漢人。南北疆兵團,哈馬斯有十個師。你要去的阿克蘇也有兵團,在阿克蘇的兵團叫農一師——” “我就是去農一師的!曹老師,你一口一個哈馬斯,是啥意思?” “哈哈,全、都,全部的意思。像我們這種在XJ呆了幾年的漢人,平時說話也不知不覺就夾著一些維族話了!你去哪個團場?” “我去塔裡木河南岸,聽說要過塔裡木河!過了河,一個叫三棵樹的農場!” “哈哈,那咱們算是老鄉,XJ老鄉,塔裡木老鄉!塔南老鄉!我也是農一師的!和你們三棵樹還算是比較近的鄰居,叫紅柳灘農場。我們紅柳灘,也是塔南的。” “紅柳灘?哦,我們四川隻有綠色的柳樹,這裡還有紅色的柳樹?!塔裡木,像不像這裡? “這裡的紅柳呀,雖然有一個柳字,不過,和你們四川的柳樹長得一點都不像!口裡的綠柳,枝條是綠的,而且,很有韌勁,不容易撇斷;當然,XJ其實也有綠柳,不過,比較少,一般得在綠洲上才看得見。這裡的紅柳,公路邊、沙包上,幾乎隨處可見;枝條是紫紅絳紅的,而且比較脆,一撇就斷,咱們兵團人燒火做飯,用的就是紅柳乾枝,搭夏天燒火做飯的涼棚,也是它,渾身是寶啊!剛才,咱們路過的沙包上就閃過一叢紅柳!等會兒再路過時,我指給你看。塔裡木像不像這裡?蠻像的!哈哈,其實,這裡也叫塔裡木,農二師庫爾勒這裡也是塔裡木呢!不過,你要去的三棵樹,在塔裡木河南岸,是塔裡木河上遊,是咱們這些口裡人嘴裡的正宗塔裡木、真正塔裡木!” “哦,曹老師,你懂得真多呀!”劉竹影由衷贊道。 她滿意地,笑了。要去的地方,能和這裡差不多,就行。反正,比她想象中的好一點。 “你是,頭次去塔裡木嗎?” “嗯。” “你有,什麼人在哪吧?” “唔,一個親戚。”劉竹影臉紅紅的。 在庫米什客運站歇車吃過午飯,劉竹影和曹教師上了黑頭發的車廂。前麵就是焉耆,再前一點兒就是庫爾勒了。 黑頭發說,他們的車不在輪臺停留,夜裡要趕路,在庫車住宿。 通往焉耆的路上,隻剩下麻臉和黑頭發的車。 金黃的,米黃的,褐色的沙包,沙梁上幾簇墨綠的灌木叢,結出了一串串粉紅紫紅的穗狀花。路上,曹老師指給她看,那些沙地沙包上一枝枝綠葉紫紅花的,就是紅柳。 桃花樣的紅柳,鐵銹紅的淺草甸,銀白色的堿灘,車子晃過的一切讓劉竹影興奮不已。 西邊天空,讓夕陽映紅了。昏紅的天空顯得安詳平和。夕陽不知躲哪兒去了,看得見的隻是它的餘暉,整個沙荒地都罩在它柔和的光輝裡。 前方,大片青翠林梢浴著紅光,綠霧綠濤似的,在餘暉下起伏翻卷。 “看吶,甘蔗林!這裡也有我們四川的甘蔗!”劉竹影大叫,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那是蘆葦。”駕駛室裡的黑頭發嘿嘿笑道。 “蘆葦?我們那兒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粗、這樣高的蘆葦!三年前我第一次路過這裡時,還以為是包穀桿或者高粱桿呢!”曹教師笑道。 “焉耆以蒙古馬出名,可我覺得他還有一大特產,那就是蘆葦。這樣的蘆葦,就是在南方也很少見。我第一次路過焉耆,看到這片青紗帳時,還以為是青包穀林!”黑頭發笑道。 第二夜,劉竹影米翠她們在庫車住下了。 庫車,這個古老的邊疆名城,唐朝時期叫龜茲,其特產——庫車杏乾,名震全疆。主街兩旁,綿延著低矮的店鋪、飯館,偶爾也有幾幢二層的灰樓。廣播裡,傳來節奏明快好聽的《瑪依拉》。街上,綰著各色方巾,穿花布裙、長筒襪的姑娘、洋杠子,幾乎人人都有一雙明亮的黃褐色眼睛、拖到臀部的長辮,辮梢不紮頭繩,自然地散著。常有八九歲的男孩,赤腳趕著滿載麥草的大木軲轆牛車,“亞裡亞、亞裡亞”地碾過小街,於是街上留下了新麥桿、稀牛糞,還混合著羊膻味兒。街上,很少見漢人。 劉竹影感覺,庫車比輪臺要好些,但,比不上頭天晚上住的庫爾勒。 吃過晚飯,麻臉、一個紅酒糟鼻子的陌生司機、米翠、曹教師,圍坐在男同誌宿舍的兩張靠門床上甩老K。米翠還不大會,瞧,這回又輪到她洗牌了,把牌弄得“稀裡嘩啦”地亂響,有幾張還飛到了地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劉竹影靜靜地依著招待所門前那棵晚風裡“嘩嘩”作響的鉆天楊,呆呆地望著昏紅的西天。 “喂——”,伴隨著“撲嗵撲嗵”的腳步聲,瘦高的黑頭發已到眼前了,“明天去阿克蘇的車,我已經找好了。”這裡夏天的傍晚很涼快,可他鼻尖上卻滲出了汗珠。 她似乎驚了一下,望著他那頭自然微卷黑波似的烏發,心想,這頭發要長在自己頭上,就好了,再沒人會叫她黃毛丫頭了! 她定了定神,微笑:“大恩不言謝!那些客套話,我也不說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雖然,聽小米叫你劉姐。” “劉竹影。” “怪好聽的,哪兩個字?”他那紅黑臉上,顯出孩子般的好奇。 “竹子的竹,影子的影。我爸起的名。” “哈,怪浪漫,怪有詩意的!這麼說,你爸,還挺有文化嘞!” “我爸,解放前在遂寧縣城裡給縣長當過秘書。解放後,在縣中學當教書先生。我家在縣城邊上的一個公社裡。去縣城的路上,有一條河。五八年那年春天,河水大漲。一次,天快黑時,我爸和幾個學生乘渡船回家。結果,船翻了,就我爸一個人給救活了。那以後,我爸神誌不行了,一直呆屋裡…”劉竹影目視前方,淡淡說道。 “我,是一個XJ土白坎…”,他低沉的聲音音,聽起來有點沙啞,但,她覺得很好聽。她知道了,他爺爺那一代就從山東跑到這口外了,口裡已經沒啥人。他家,就在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