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過庫爾勒、輪臺 “吹牛皮,別聽他們的!用牛奶洗澡?瞧他們的黑勁兒,個個黑非洲似的,像嗎?”方春曉小聲向車上人笑道。 屈也魯哈哈笑道:“同誌們,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留著你們自個兒慢慢享用吧!同誌們,行個方便,我們還要趕路呢,天不早了!” “哎——,同誌們,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你們是來建設XJ的,我們也是!而且,大家都是兵團人,你們、我們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目標,才相遇在這裡!我們場二十來個職工在這大風地裡站了三個多小時,就為了挽留你們。我們這裡,很需要你們來一起建設啊!何況,我們胃口不大,隻攔了你們幾輛車。”為首一個乾部模樣的男子操著山東口音,笑瞇瞇地大聲說。 “可農一師、塔裡木河南岸,更艱苦,也更需要我們!”方春曉漲紅了臉。 “而且,他們的戶口、糧油關係哈馬斯在前麵車隊的領導手裡!”屈也魯拋出了這一手。 “沒關係,俺們啥關係都不要,俺們就稀罕人,有人就行!”山東大漢爽朗大笑。 “不行,不行!我們沒這個權力!”屈也魯、方春曉,搖著頭和他們走到路一邊,竊竊私語,小聲談判著。 見他們嘰嘰咕咕了十來分鐘,攔車人看出實在無法留住這幾輛車上的人,隻好作罷,無可奈何閃出了一條道。 車子,又啟動了。 望著蒼茫天宇下二十幾個兵團人那落寞、黑瘦宛如一群雕像般的身影,王眉娥心裡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篷布,很快拉上了。 不一會兒,車裡搖搖晃晃的年青人們,又暈暈乎乎,半睡半醒了。 滿天星光中,車隊停在了庫爾勒,孔雀河邊的BYGLMG治州首府庫爾勒。 聽屈也魯方春曉說,庫爾勒是僅次於喀什的南疆又一重鎮。也就是說,整個南疆的城市裡,論規模,論漂亮,庫爾勒要排第二名。 庫爾勒還盛產一種特別好吃的梨子——庫爾勒香梨,名震全疆。一隻成熟的香梨,蒼綠油亮的薄皮上泛著幾抹淡紅,像少女微羞的臉,個頭比雞蛋大不了多少,可一抵近鼻尖,一股淡淡的甜香便沁人心脾;輕咬一口,雪白細滑的果肉、清甜微醺的汁液便在口中爆開,渾身每個毛孔都舒坦!整個果子,除了兩粒綠豆大小的果核,剩不下一點渣渣。 隻可惜,現在離香梨下來。還得兩個多月。 其實,在王眉娥看來,南疆城市中排名第二的庫爾勒,也沒比這一路上看過來的大河沿、托克遜、庫米什好多少。隻不過,二三層的樓房多些,街上的人多些,店鋪多些,馬車、牛車、毛驢車多些。 農二師的師部,就在庫爾勒。在離開庫爾勒縣城的清晨,車隊少了三分之一長度,分到農二師的上海支邊青年們將在師部短暫休息停留後,再前往各團場。 長度縮了些水的墨綠色長龍,繼續西進在蜿蜒的南疆公路上。 公路左邊,是金燦燦的麥田;右邊是墨綠的棉田。修長的鉆天楊林帶在田地四圍,在晨風裡“嘩啦啦”地唱著晨曲。 深藍色的天幕上,那輪淡淡的半月,還貼在天邊。 此時,東方半個血紅的太陽,跳出了林梢,金色的晨曦照在綠色田野上,照在波光粼粼的孔雀河上。河邊開始蠕動著黑色的羊群,傳來了女人們洗菜淘米的嬉笑聲,遠處的灰白平房升起了裊裊紫煙… 王眉娥知道,現在正行進在農二師的地盤上。 綠洲,好美的綠洲!好了不起的綠洲!她心裡,一陣感動。 林梢、房舍、人影、羊群,很快甩在車隊後麵。 前方,公路兩邊又是茫茫的荒灘,三五蔟寂寞的墨綠紅柳,一兩灘邊沿泛著白花花鹽堿的紅褐色堿水,一座座大大小小連綿起伏的沙包,不斷被車隊甩在身後,而前方相似的景色又不斷湧入視線。 次夜,他們宿在輪臺。 LT縣城,比起庫爾勒小,樓房少些,街上行人、車馬,少些。街道兩邊,一排排泥土色的平房,更多些。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望著眼前掠過的幾間二三層灰樓房維漢兩種字體的門楣、門牌,王眉娥心生感慨,腦海裡突然冒出這麼幾句熟悉的唐詩,岑參的邊塞詩,心裡吟誦著。 沿途經過的這些城市,比起上海的繁華富麗,篤定沒法比。也不說南京、西安這樣的省會城市。可,就是和她這次坐火車經過的同樣級別城市,比如無錫、常州、鎮江、徐州、寶雞、天水,也顯得都簡陋、寒酸、土氣了。口裡的縣城樓房比這裡多不說,起碼,主要民居是白墻青磚瓦房,而非泥巴土房。但,吐魯番、庫爾勒、輪臺,包括後麵的庫車、阿克蘇,個個都是幾千年的歷史名城。估計,阿克蘇,也好不到哪裡去。 可正是如此,才需要我們來支援邊疆、建設邊疆,縮小XJ與口裡、與上海的差距呀!一想到這些,她心中又釋然些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劉竹影十分眼紅那些上海人坐的拉蓬車,她自己坐的也是墨綠解放汽車,卻沒有拉蓬。雖是盛夏,可淩晨車一跑起來,還是風大得嚇人,冷得要死。 車廂裡,根本坐不穩。劉竹影和男教師兩人抵著車幫,趴在鼓囊囊沉甸甸的麻袋堆上,各自的兩手都緊緊地揪著麻袋角。不然,一陣狂風呼嘯而來,他們就恐怕被刮出車廂了。 劉竹影把羊皮大衣緊裹著腦袋、身子,可管了上又管不了下。石子砸在腳踝、腿肚上,疼得她趕緊縮回腿腳來,身子彎得像蝦米。她偷眼看了看邊上那位,頭上隻蒙了件舊藍布上衣,兩條腿像鍋裡的油條一般,不停翻動著。 她遲疑著,嘴唇動了幾下,又咽回去了。 終於,她喊了聲:“哎——” 對方沒動靜,可能是風大。風太大了,她伸手輕輕推了他幾下。他掀開衣服一條縫,吃驚地用眼光詢問著她。 她紅著臉欠起身,把大衣的一端扔給他。 他明白了,向她這邊靠了靠,直到他倆的身體之間保持半搾寬。 她把自己這邊大衣用身體左側壓著,大聲說,把你那邊也壓壓好! 她的腳又包不住了,可她覺得心裡舒坦一些。 “你,念過書吧?”男教師在羊皮大衣下,大聲問。 她點點頭,也大聲回道:“高小畢業!” 風,越來越大。 那呼嘯的風聲,像有幾千匹駿馬席卷而過那麼雄壯。也像,XZ農奴主殺人時敲打的沉悶鼓聲!一聽見這樣的風聲,她心裡,就發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