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阿克蘇之緣 　　曹老師身邊那個頭靠窗喘著氣，梳兩條枯黃小辮子的老太太正滿臉歉意，核桃殼似的皺紋裡滿是惶惶。她不安地望著曹老師，嘴角還殘留著黃渣濕跡。 　　看來，老太太早晨吃的是包穀饃饃，或者喝了包穀糊糊。 　　劉竹影心裡嘔了一下，厭惡地屏住了呼吸，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張淡黃色的對折草紙，撕開，欠身，將半張草紙塞過道那邊曹老師手裡。 　　曹老師說聲謝謝，忙不迭地擦拭著自己褲腿上的汙物。頃刻，他腿上的黃物沒了，隻留下一片濕跡。他團了草紙，探身，猛地向窗外的沙荒地拋去。 　　曹老師坐穩了，從自己的軍黃書包裡摸出半張舊報紙，撕下一小塊，遞給老太太讓她擦嘴。然後，他拔了自己軍用水壺的塞子，細聲細氣地叫老太太喝點水，潤嗓子。 　　“曹老師，你一個大男人家的，這一路上真不容易，把你媽照顧得真仔細！”她由衷嘆服。 　　“我媽？哈哈，我媽還在阜寧紡織廠上班呢！這個阿姨，是從安徽農村去紅柳灘投奔兒子一家的。我探親回來在大河沿下車，認識阿姨不到幾天呢！”曹老師笑道。 　　她心中，滾過一陣暖流。這一路上，凈碰到好人了。 　　謝天謝地，一路顛簸，從大河沿出發的第四天中午，車隊終於到達南疆重鎮、塔裡木河上遊的阿克蘇縣城，漢語意為白水城。 　　阿克蘇這個古老的邊城，早在解放前，就以盛產無花果而聞名全疆。 　　阿克蘇，唐朝名鎮龜茲——如今全中國最大的縣城庫車，就在其轄區內；還與南疆首府、中亞名城——喀什遙相呼應，單程線二百多公裡，是塔裡木河古綠洲上的一顆明珠。 　　一路上，上海青年們從屈也魯方春曉嘴裡，早就知道，阿克蘇這個南疆重鎮名城，與自己最大的緣份，便是，咱們的師部，農一師師部，就在阿克蘇城。 　　屈也魯娓娓道來，1949年11月，王震司令員的三五九旅開進阿克蘇城內；次年年7月，成立阿克蘇地區革命委員會，下轄阿克蘇、庫車、溫宿、新和、阿瓦提等9個縣；1955年，建師部——農一師師部，於城西。 　　車隊進城時，她好奇地發現，城邊有一大片倒扣的半圓形大碗樣土堆，一些土堆上還刻有蝌蚪樣花紋。聽方春曉說，那是維族人的墳墓。 　　阿克蘇的主街很寬，容得下四輛汽車並排行駛，隻是沙土太厚，嗆得車上人直咳嗽。和這一路上見過、為數不多的幾座城鎮差不多，隻不過多幾幢兩三層的灰樓。 　　街兩邊是低矮、泥土色的店鋪飯館，望得見遠處藍天白雲下肅立一彎金黃新月的建築物，方春曉說，那是清真寺。 　　她在火車上聽就人議論過，XJ的一個縣城不如口裡的一個鎮子。這裡人，把XJ以外的省份，稱口裡。 　　然而，那街兩旁、房頂上、院墻邊、樹杈間歡騰的男女老少，那“咣咣”震天的鑼鼓，“咚咚”作響的手鼓，悠揚的鷹笛聲，盛裝的維族男女青年們在街熱情似火的載歌載舞，還是很快感染了車上的上海青年們。 　　大家下了車，排著整齊的兩路縱隊，麵帶笑容，昂首闊步，鼓掌穿過街兩邊不斷天女散花般向他們拋撒的彩屑雨，穿過熙熙攘攘夾道歡迎的人群。 　　青年們的帽子上、身上，落滿了花雨。 　　王眉娥發現，滿街民族盛裝的維族男女中，街道一側人群的前排，有一高一胖兩個穿泛白灰藍布衣褲的中年漢族男子，滿臉笑容帶著二十多個同樣穿著的漢族男女，和那個白胡子垂到胸前的維族老大爺一樣，不時地，與行進中的青年們熱情握手。 　　歡快的旋律、歡樂的舞蹈，歡呼、拍手、跺腳，塵土飛揚的整個阿克蘇大街，沸騰了！ 　　王眉娥的眼窩，濕潤了。 　　好些人還以為，這下終於到家了。哪知，屈也魯、方春曉說，這裡還不是這些年青人的去處。待休息一晚，就得分撥兒開往塔北、塔南的各大團場，加入那裡的墾荒大軍。 　　終於，車隊開進了東大街大十字附近的一座大院——農一師師部招待所。師部招待所在大十字的西邊，也就是幾排平房合圍而成的一個大院而已。 　　農一師師部，在阿克蘇城東的卡坡上。晚上，上海青年們就住在師部招待所。 　　阿克蘇盡管隻是個不大的城市，卻也銀行、郵局、醫院、百貨商場、飯店、旅館、招待所、電影院、俱樂部、長途客運站等，一應俱全。 　　隻是，阿克蘇城的百貨商場、銀行、郵局、飯店等，清一色的幾乎都是平房，三三兩兩地分散在塵土飛揚的街道的這裡那裡。 　　師部就坐落在這條不起眼的泥土街道上，這是這一條東西走向的土馬路。馬路的兩邊，擠滿了土坯房，或磚瓦房的平房院落。 　　連同十分氣派的農一師師部大樓在內，阿克蘇城大概有四五幢兩三層高的小磚樓。 　　師部招待所的晚餐很豐盛，有：手抓羊肉、大米飯、手拉麵、羊肉抓飯和薄皮羊肉包子，西紅柿炒茄子，而且，不限量。 　　王眉娥、林茜草聞不慣羊膻味，隻吃了一碗大米飯，和西紅柿燒茄子。 　　倒是何田田、陳來娣、馬美麗和那些男同誌一樣，吃了好幾個皮牙子羊肉包子，還吃了半碗胡蘿卜皮大米牙子羊肉做的抓飯，直呼“羊肉包子鮮得來！抓飯香得來！” 　　晚飯快結束時，屈也魯興奮地跑進食堂，通知：“明天去塔南的同誌們，吃完晚飯，快馬加鞭去院子裡集合哈，杜政委林師長要來看望大家嘍！” 　　青年們沸騰了，有人更是扔下碗筷，沖進招待所自己的房間，忙著梳洗、打扮。 　　傍晚，幾株墨綠修挺的鉆天楊下，找書苑 www.ｚhaoshuyuａn.com 樹葉嘩啦啦響著，涼風習習的招待所大院的院心，幾乎席地坐滿了青年們，女青年們大都坐在自己的手帕上，或蹲著。 　　招待所禮堂的三級臺階上，站著幾個白粗布襯衫紮在灰藍色粗布軍褲的咖啡色皮帶裡、腳蹬黑布鞋的中年男子。 　　方春曉笑著說了句：“上海支邊青年同誌們，歡迎咱們農一師的杜宏鑒政委、林海清師長給大家講話！” 　　院子裡響起了，禮貌的掌聲。 　　一個高鼻細眼、麵容清秀、兩鬢染霜的中等個男子笑道：“老林，你先說吧！” 　　“老杜，還是你先說吧，不要推了！”那個天庭飽滿、麵色紅潤、個頭稍高、體態微豐的中年人，捋了一把自己半白的右鬢角，笑道。 　　王眉娥一看，咦，這不是中午站在人群前，和他們握手的那兩個中年男同誌嗎？ 　　看來，好些青年們也注意到了這點，互相交換著驚喜的眼神：哇，政委、師長去歡迎阿拉了！ 　　“好吧，那我先說了——”杜政委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兩眼炯炯有神，濃濃的江西口音裡透著欣喜，“上海支邊青年同誌們，你們為了建設邊疆保衛邊疆，積極響應毛主席黨中央屯墾戍邊的偉大號召，離開繁華的大城市，乘火車坐汽車，跨越五省一市，不遠九千裡，風塵仆仆，今天來到了祖國的邊陲名城阿克蘇，來到了咱們農一師，來到了塔裡木河畔，咱們今天能在塔裡木匯聚見麵，得多大的緣份啊！同誌們，你們辛苦了，我向你們致敬…” 　　青年們興奮的掌聲，打斷了他的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