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暮雲高樹下的新家 “哈哈,我曉得啦,格小巴郎子,一定是雞蛋花額弟弟!”嘰嘎搶道。 “哈哈,這回,你總算蒙對啦!這小巴郎子,正是蘇基丹古麗的三弟包米提!” “哈薩克,你真了不起!” “哈薩克,你為咱們漢人長臉了呀!” “哈薩克,真英雄啊!” 青年們紛紛對他,豎起大拇指。 “這算啥,誰看到,都會毫不猶豫跳下去救人的!人家雷鋒出差一千裡,好事做了一火車,咱還差點老鼻子遠呢!而且,和我一起去的幾個小夥子,我水性最好,我不跳,誰跳?南乾大渠,是挺深的!不過,咱是誰啊?嘉陵江邊長大的呀!”說罷,他在空中甩了個響鞭,“得兒駕——”,老牛車扭得更歡了。 青年們對他,更是肅然起敬了。別看他一路上嬉皮笑臉的,人家還是有正經的時候。 “姆媽,老天爺!阿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中間一輛老牛車上,突然響起一個小夥子的尖叫。 “哪能呢?”、“哪能呢?” “咋啦?”、“咋啦?” “出啥事了?怪嚇人的!” 趕車的、坐車的,齊刷刷朝那個白胖胖、矮墩墩的小夥子望去。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如果不是我活生生的就在現在,就在這裡看到,誰說我都不敢相信的!大家看,天空,那裡的天邊,竟然還有一根粗鉛筆畫出來似的深紅線!”小夥子左手指西邊,右手高高舉起,露出手腕上一隻金晃晃的手表,興奮地,“十一點二十八分了!這可不是上午的十一點二十八分啊,是夜裡十一點二十八分啊!是二十三點二十八分啊!要在阿拉上海,是深更半夜了啊!在這裡,竟然還是傍晚的樣子!還能看到一絲紅霞!” “真額呀!不可思議!” “不要太神奇了!”新來的青年們興奮地咋呼著,望著西天邊灰黑雲層裡的一道濃濃的深紅線條,沉醉著。 除了那一線深紅,大半個天空已鋪滿灰黑色的暮雲。 啊,深紅,那是成熟與沉默的象征,而這一線深紅便是永久的、我對咱們連隊的第一個記憶!王眉娥心想。 “這有啥驚奇的,我們在這裡呀,這種景色、這種情景是稀鬆平常、家常便飯!同誌們,看到沒,那幾棵大高樹?那抹深紅天空下的大高樹、那冒煙的地方——”張克豪用鞭梢指著不遠處的前方,熱情道。 “看到了呀!” “難道,那裡就是阿拉連隊?”有人驚喜。 麻麻黑的蒼穹下,大家紛紛伸長脖子,向不遠處冒著青煙的地方,望去。 “是的,同誌們,前麵就是咱們連隊了!那間高大的新房子,正在裊裊娜娜冒長煙的房子,就是咱們連的俱樂部!去年八月初,工程連趕在第一批進咱們連的上海支邊青年來之前建好的!”張克豪神氣活現,“還有俱樂部邊上那個矮點小點的新房子,也是去年和俱樂部前後腳才建好的,咱們的新廁所。從前啊,咱們方便,男男女女都隻能在一個紅柳乾枝圍起來的露天茅坑裡解決,中間隻隔一道柳條編的曬花簾子。咱們可是托了你們上海人的福,沾了你們上海人的光啊!俱樂部那邊冒那麼大的煙,肯定是夥房在給你們準備好吃的!雖然,十八個生產連,每個連隊都有自己的俱樂部,可是,除了場部的俱樂部,能和咱們連俱樂部一決高下的,也隻有二營營部十連的俱樂部了!看看,一個小小的連隊能和營部一決高下,可想而知咱們連在整個三棵樹的光榮地位!” 青年們循著張克豪的鞭桿看過去,隻見,不遠處,一條南北向沙棗林梢與現在這條望不到頭的東西向沙棗林梢在空中交匯,形成一個大大的銀綠色直角。在這個天然大直角裡,東南西北分散地站著七棵枝繁葉茂的高大綠樹,大樹四周則是一個個連綿起伏的土包包,土包包邊上散布著一叢叢半人高、麗若紫霞的紅柳,在晚風裡搖曳。 最西邊的一棵樹旁,站著一間冒煙的、高大的灰白色平房。 灰平房的門楣兩邊,貼著一對紅紙對聯: 左邊:將毛主席屯墾戍邊的偉大號召貫徹到底 右邊:把王司令建設邊疆的革命召喚落到實處 橫批:以連為家 對聯的上方半米處,拉著一條紅色橫幅:熱烈歡迎上海支邊青年們來十一連建設邊疆、保衛邊疆、紮根邊疆! 冒煙的灰平房左邊,十幾米遠的地方,立著一間矮小一些的灰白平房,左右兩堵一米多高的墻圍上,各用白石灰刷著一個鬥大的“男”、“女”。看樣子,是廁所。 “到了,到了!同誌們,咱們到家了!”聽到張克豪的叫聲,大家紛紛下了車。 幾個趕車人幫著把一堆行李卸到俱樂部門前的三級臺階上,幾輛老牛車穿過俱樂部前麵的大操場,拐回大公路,向東北方向一棵大樹旁的一座高大涼棚,繼續“亞裡亞亞裡亞”地扭過去。估計,那棚子是牛馬休息的地方。 青年們有的百米沖刺般,爭先恐後,向那座廁所竄去。竟然,林茜草跑在,最前麵。 啊?這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我們的新家?!大家麵麵相覷。 有的,三三兩兩,走進了那間叫俱樂部,比這一路上所見土黃色平房略高大的平房。 俱樂部外墻刷著白石灰,俱樂部裡麵空蕩蕩的,蠻大的,估計有個四五百平米,難得的是,竟然不是土地,而是淡黃色的磚塊地! 隻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俱樂部裡連個凳子也沒有。緊挨俱樂部的,看來與俱樂部連為一體的食堂夥房,那可能是連隊職工一日三餐打飯的地方。從一個半開的小窗口,看到裡麵熱氣騰騰霧氣騰騰的,還冒出飯菜香。 大家默不作聲,很快走出了俱樂部。 眼前,出現一個個冒出地麵的土包包。 “前麵那幾棵大高樹,是不是和塔裡木河渡口岸邊一樣的胡楊樹?” “咦,那邊一個土包包頂邊上,有一叢紅柳!阿拉拔紅柳花去!”嘰嘎跳著腳,興奮地。 有人走上土包包,東看西看,向遠處眺望著,嘰嘰喳喳著。 王眉娥、何田田也走到一個土包包上,想看看周圍的情況。 這時,忽然聽土包包下麵,冒出一個小夥子不滿的喊叫聲:“啊呀呀,上頭啥林啊?灰落下來了!” 話音未落,一中等個、皮膚白凈、右額角有塊五分硬幣大小月牙形傷疤印的精瘦小夥,揉著惺忪眼,從土包包一側沖出來,氣呼呼叫嚷著:“那個黑非洲,住啥呢,住啥呢?嘎杜個模子,房頂受得了哇?!你們吵得來,我覺也困勿著了!” 王眉娥、何田田驚了一跳,有點茫然不知所措地看著小夥子。聽口音,他也可能,是上海人! 誰知,小夥子看清她們的裝束,連忙換了一副驚喜熱情的腔調:“哎呀呀,是你們呀,嘎快!托你們額福,阿拉今天下班早些。要不是我有點拉肚子,早跑去接你們啦!” 啊!不得了,原來,大家站著的地方,竟然是,一個個地窩子的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