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銅花蜻蜓 “儂恰完,我有好事告訴儂。”茜草在斜對麵一張床上坐下。 “啥事?快講。” “不行,等儂恰完,再講。” 於是,眉娥三口兩口扒光了飯,鼓著腮幫,示意茜草說。 “儂看,格是啥?”茜草從口袋取出一封信,在她麵前揚了揚。 “信!篤定阿拉屋裡廂額!”眉娥跳起來,就去搶。 “拿信,有條件!”茜草身子往後一閃。 “嘖嘖,看看儂格人!有完沒完?我寧願不看信,也不讓儂額陰謀得逞!再說,儂也不能老扣著信不給吧?我才不急著看呢!”說罷,她滿不在乎地,走到桌邊洗碗了。 “儂格人呀,犟骨頭!”茜草無可奈何,將信扔到她的床上。 眉娥立刻連濕手都顧不得擦,就撲過去了。 果然,是家裡人的來信,隻不過,不是上海家裡,而是遠在江西南昌的大哥來信。 眉娥邊看信,邊說:“說吧,剛才是啥條件?” 茜草笑了:“看看,還不是乖乖上套了!” “那可不一樣,現在是我心甘情願我樂意!”眉娥笑道,接著,小心翼翼試探,“儂屋裡廂,是不是,很少來信呀?” “阿拉屋裡廂,人人都忙得來!”茜草有點不自然地笑道,繼而一轉話題,“喂,剛才,有人向我問起儂:咦,怎麼沒見你們那位花草迷?猜猜,是啥林?”茜草樣子神秘而古怪地一笑。 眉娥心裡“怦怦”直跳,臉上卻若無其事:“問一句,又有啥名堂?管伊是啥林呢!” “唉——,儂格人呀!鴨子死了,嘴還是硬邦邦額!真真拿儂沒辦法!儂真勿曉得?我離開操場沒幾步,就聽得後麵有腳步聲,我停下來,曉得篤定是要問儂。果然,沒出阿拉意料,最後,伊還講,喝點醋漱口,感冒好得快。儂,不想知道,伊是啥林呀?” “菜包子?要不,就是長腳?”她不敢往下想,故作鎮靜,心“嘭嘭”直往喉嚨口竄,生怕茜草看出自己的異樣。 “儂是裝糊塗,還是真勿曉得?伊那要曉得儂感冒,還不自噶上格躂來,用得著問我?” “那,就真額勿曉得了。” “好吧,告訴儂,白武德!阿拉連隊最漂亮、最拽、最聰明額,起碼兩個半排額女同誌額夢中白馬王子!唉,伊要是模子杜點(個子大點),全連沒哪個女額,搶得過我!”茜草得意笑道,原以為眉眉的臉會紅,會大吃一驚。 誰知,眉娥就那麼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格很平常呀,都是上海老鄉嘛,客氣一句而已。儂白替我自作多情了!至於,儂認為伊是全連最漂亮額,我可不敢茍同!最漂亮後麵加個之一,都不夠格!”她說罷,還燦然一笑,“就算儂不好意思誇儂自噶額哈薩克,也不能把伊抬嘎高!至少呀,伊連老黨員、詹老板都比不過,當然,不講氣質,隻論五官啊!” 眉娥說這些時,心裡劃過一陣深深的的失望。不過,一想,也好笑,怎麼可能呢!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格麼,倒是老實話!別看老黨員、詹老板,一個個穿得不像樣,臉上一副杠兮兮額樣子,臉盤還真不難看!” “哈哈,一天到晚講人家杠兮兮,儂自噶格躂才杠兮兮額!”眉娥笑著點點她的額頭。 又一個禮拜天,一個休息的禮拜天。 而且,這個禮拜天,還逢了個好天氣。窗外,藍天藍得令人心醉,綠樹青亮得晃人眼,一縷縷清新的空氣悄悄從地窩子小天窗的碧紗中,滲入。 四川姑娘劉竹影、安徽姑娘李點點,還有和黑非洲、嘰嘎她們八個上海姑娘,一睜眼就不知跑哪裡去了。 王眉娥,則和林茜草趴在眉娥的床上,專心地,用一節節長短不一、花花綠綠的廢銅絲電線,做花兒蟲兒呢。 她們先把從路上、犄角旮旯撿來的一節節一搾長的紫紅、天藍、乳白、黃綠色電線,抽出其中的赤金色細銅線,將空心電線節,剪成一粒粒米粒大小的彩色小珠珠,然後,用細銅絲將電線粒串起來,組成一個個小圖案:有紅花綴枝的綠樹,有藍眼睛紅尾巴的蜻蜓,有乳白色的翩翩蝴蝶,真是惟妙惟肖,精雅別致極了。 “林林,儂看,儂看,又斷了一根!格銅絲太勿牢了,我還小心得不得了呢!”王眉娥噘嘴,將自己手中隻編了一小半的一枚綠尾巴紅身子藍眼睛的小蜻蜓,遞茜草跟前。 “得得得,眉眉,儂自噶手笨,還怨銅絲!好啦,我看看。”茜草說著,放下自己手中的半枝綠葉,直起腰,點點她的額頭笑道。 “哦,儂格老師太沒耐心了!不過,我還是不大相信,林林,格銅線花,真額嘎靈哇?”眉娥下巴抵著茜草的肩頭笑問,貪看著她白皙靈巧的手指,在花花綠綠的銅線粒裡穿梭。 “信勿信,在儂!反正,聽阿拉姆媽講過,格銅線花,往空中扔出去,等伊飄下來,花頭指向東南西北哪個方向,儂將來額男朋友、老頭子,就在哪個方向!”茜草頭也不抬地編織著。 “真額?真額呀?!” “而且,儂要是歡喜一個人,儂舉著格銅線花,默默在心裡說三句:收下伊!收下伊!收下伊!格銅線花,儂要是送出去,啥林收下了伊,啥林就是儂將來額男朋友、老頭子!”茜草的聲音一本正經。 “真額真額,真額呀?!”眉娥心裡,“撲嗵嗵”地,直打鼓。 沒幾下,一隻栩栩如生、藍眼睛紅身子綠尾巴的小蜻蜓,就誕生在茜草細白的纖掌上!“哪能?”她歪頭笑看著眉娥,一對淺淺的酒窩在雪白膩滑的粉頰兩邊綻開。 眉娥看看她,笑而不語。 “看我乾啥?又在想啥餿點子了?”茜草竟然,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在想呀——,林林,假如我是個男額,你跟不跟我?”她含笑問道。 “呸!不害臊!”茜草脫口而出,勾起食指刮刮她的臉。 “人家是說,如果、假如嘛!” “不跟!” “為啥?” “儂個子嘎矮,還不到阿拉眼睛呢!”茜草笑著比劃。 “那有啥?人家魯迅好像還不到一米六,許廣平還不是心甘情願跟著伊!我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許廣平起碼比伊高半個頭!” “哦,儂,哪裡曉得額?” “在一張照片上看到額:許廣平坐著,魯迅站著,兩人看上去,個頭還差不離呢!”眉娥一本正經。 “得,真有儂額!”茜草大笑著擂了她一拳。 “哎,林林,看看我,像不像個男子漢?”眉娥笑著,換了個話題。 “儂?男子漢?哈哈!我看呀,儂,是女人中額女人!” “為啥?” “說個話嗲兮兮額,走路額樣子,一步三搖,風都能吹跑額林黛玉!一個見了包穀地裡額毛毛蟲、癩蛤蟆,都會尖叫得整個大田裡都聽到額男子漢?!怪不得,人家背地裡給儂起外號,叫儂——王小姐!” “哎呀呀,那是阿拉表麵現象嘛!我是講,阿拉心胸——像男子漢!” “儂呀,真個好了傷疤忘了疼!一個月前,儂還在為沒評上棉花地額鋤草能手,氣得不吃不喝了半天呢!就是平時,人家宰相肚裡好撐船,儂卻連針尖芝麻大額事,也會氣個半死!有格樣額男子漢哇?” “唔,格點嘛,我覺得自噶已經改了好多了!”眉娥有點難為情地笑笑,“那,我最大的優點是啥?還是旁觀者清。” “哦,儂就愛聽我講儂額好話呀?好吧。儂嘛,正直、自尊,還有就是蠻自信。但是,有時候,有些優柔寡斷。還有,多情種子一個!咋樣?” “知我者,林林也!”眉娥搖頭晃腦,笑道。 “知我者,林林也——”,一長聲拿腔拿調的男中音,驚得她倆微微一顫:“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