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上海包裹 “哧——!儂還寫了十一頁,我呀,就剛剛到連隊第二天晚上寫了半頁!每天,在大地裡勞動,從鳥叫做到鬼叫!哪有那個精力!好容易,盼到個禮拜天,十天一個禮拜天,還想困困懶覺、好好歇歇呢!再說,天天不就是恰飯、下大田、困覺,困覺、下大田、恰飯!頂多,我也就多個鉆沙包、進桑林,有啥好寫額!” “我呀,連一本日記本也沒有!上學額辰光,老師一喊阿拉寫日記、做作文,我頭皮就發麻!好容易熬到初中畢業,來到格躂,再自噶讓自噶寫日記,不是自觸黴頭哇!”黑非洲滿不在乎。 “哈,個個都蠻有道理。聽白武德講,長腳一有空拿個鉛筆頭在紙片、香煙盒上畫幾筆!人家老病號,別看乾活勿來賽,讀書勁頭倒蠻高額,一到現在還堅持做數學題。聽說,一次夜裡,伊在水稻田裡放水,在田埂上就著馬燈,還看書呢!一不小心,‘撲通’一聲,栽進水田裡,渾身濕淋淋嗒滴額,一爬上來,先到處找書!” “嗤!格老病號最會裝洋蒜!在學堂裡不好好學習,要不然,伊會初中都差點畢不了業?跑到格塔塔裡,該勞動時,又想到要學習了!”茜草譏笑。 “那倒是,老病號就算是個書呆子,也是個假模假樣裝洋蒜書呆子!現在,看書做啥呢?有啥用場?種地,需要看啥書?我看,人家農民大字勿識一個,種出額大米、白麵,不照樣香噴噴!” “哎,田田,話不好這樣講。多讀點書,多懂點東西,總是好額,說不定,對種地,也有幫助呢!想想看,一離開學堂,阿拉兩個多月沒摸書了。”眉娥輕嘆。 “反正,長腳、老病號,伊拉都是自找苦吃!” “小姐,阿拉也躺躺哇?唉,又想起了上海,躺被窩裡,做做白日夢也是好額!”茜草說罷,也在自己的小床上躺下了。 “咦——,茜草,阿拉來連隊嘎許多天了,儂上海屋裡廂,一次也沒寄包裹把儂。平時,連封信也難見儂收到,儂想上海做啥呀?哪像阿拉,不但月月有家信,還老收到上海屋裡廂寄來額大包小包!”黑非洲看看茜草,撇了下嘴,把頭扭向了一邊。 “哦——,儂是阿拉啥林呀?阿拉屋裡廂給我寄啥、啥辰光寄,儂都曉得清清爽爽?再說,大包小包額紅薯乾、小麼嘎嘎額小魚乾、乾豇豆,有啥好炫耀額?”茜草欠起身,鼻子裡“嗤”地一聲。 “哎——,我是勿是儂額啥人,一個屋裡額,難道收沒收到東西,都勿曉得?紅薯乾也好,乾豇豆也罷,總比儂啥也沒有,強幾倍幾十倍!好歹說明,阿拉屋裡廂,對我不薄呀!”黑非洲也欠起身,急急道。 “嘖嘖,儂,一個青浦鄉下人,有啥了不起!我屋裡廂好歹是HK區,哪像儂屋裡廂青浦,連上海額下隻角都算勿上!聽過格首兒歌哇:鄉下人到上海,上海話講勿來,米西米西炒鹹菜!沒見過世麵,還歡喜亂說亂話!咦——,剛來時,看儂勿是格樣額,篤定是跟嘰嘎學額!跟屁蟲一樣!真真額,人牽著不走,鬼牽著飛跑!”茜草雙臂撐在枕頭上,連比帶唱。 “儂,儂,氣死我了!啥下隻角、鄉下額,人家眉眉屋裡廂是盧灣區,是上隻角,是真正額、最正宗額上海人,比儂額格下隻角強天上去了!人家眉眉,也從來不像儂格拽樣子!啥鄉下人額?哼,我看儂腦瓜瓦塔拉!鄉下人,又有啥丟人額?沒鄉下人,城裡人吃啥、穿啥?!再說,兩頓飯功夫,就坐船從青浦到上海了!哦,儂見過世麵,天天妖裡妖氣,臉上擦得白森森,怪嚇人額!還講我是跟屁蟲,儂自噶才是跟屁蟲!天天電燈泡一樣,跟在人家眉眉屁股後頭轉!禮拜天,人家眉眉本來好去鉆沙包、沙棗林額!” “儂,儂——”,茜草氣怔了。 “哈哈,黑非洲,儂瞎講八講,我同啥林去鉆沙包呀?!我今早身體勿適意,是我要茜草教我編銅線花額。黑非洲,我看呀,儂格張嘴巴嘴邊是越來越會講,快趕上嘰嘎了!”眉娥聽她倆一唱一和正抬杠,正暗自好笑呢,聽黑非洲扯上自己,忙笑著分辯。 “哼,還想挑撥離間,虧得人家小姐是個明白人。說我妖裡妖氣,儂格五大三粗、頭發像雞窩,就好看了?黑得來,像包公就好看了?!儂黑非洲為啥大名鼎鼎?鄉下人嘛,再逛上海,還是鄉下人!” “哦,我五大三粗,管儂啥事?我黑是黑點,離包公差十萬八千裡呢!老病號額嘴巴,就是茅屎坑,能相信啊?!這不,有人誇我是黑牡丹呢!啥五大三粗額,那是豐滿!哪像儂,瘦嘎嘎額,一陣風也吹倒了!胸部平得像搓衣板、平底鍋、飛機場!哪裡像個女額!”黑非洲索性坐起身,得意洋洋地瞇著眼,高揚起下巴。 “哎呀呀,實在想勿到,還有人講儂是黑牡丹?”茜草故作吃驚地摸摸下巴,睜大了眼睛,一本正經地,“啥林?啥林眼光嘎好?儂黑非洲額杜名頭,還不是人家老病號起額,人家講儂何田田三個字,其實叫何——瀝——青,更準確!格瀝青哦,就是上海柏油路上鋪那種額墨擦黑、臭烘烘額三點水額瀝青!”隨即,她一變臉,拍掌大笑,“哈哈,還豐滿呢,活脫脫額一頭烏克蘭大黑母豬!” “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儂!人家烏克蘭是大白豬出名!儂自噶才是黑,哦,不,儂才是一頭皮包骨額烏克蘭瘦白豬!”黑非洲氣得幾乎慌不擇言,忽地從床上竄起,赤著腳,怒氣沖沖直奔茜草的床前。 “我怕儂?!”茜草也“噌”地溜下床,站在床前,兩眼冒火,提著雙拳,等候。 兩人四目怒對,一觸即發。 “算了,算了,啥大不了額事體?君子動口不動手哇!看我麵子上,算了!一個屋裡廂,低頭不見抬頭見額;再說,阿拉哈馬斯是喝黃浦江水長大額,萬裡迢迢,來到塔裡木,太勿容易了,親不親,故鄉人嘛!阿拉三個,在上海時,啥林認識啥林啊?在格躂住一個屋裡廂,多大緣份呀!阿拉該好好珍惜,不能動不動為點雞毛蒜皮,傷了和氣。”眉娥也趕忙下床,攔在兩人中間,笑勸著黑非洲。 眉娥又回過頭,沖著茜草微嗔:“儂也真是額,少說幾句不就沒事了?啥上隻角、下隻角、鄉下額?!阿拉三個,是都是從黃浦江邊出來額,都是上海人、真正額上海人!鄉下人、城裡人,都是人、一樣額人!阿拉大老遠額跑到格躂,身邊沒爺娘,沒兄弟姐妹額,自噶不想法子互相取暖、找樂趣,還不團結自觸黴頭,何苦呢?”她遂又轉過臉,笑著推推黑非洲的手臂,“田田,儂快上床好好休息吧。我曉得,儂個勞動上處處爭先進額,平常比誰都肯吃苦,自然也比別人更累。禮拜天,就該抓緊時間多歇歇!” 茜草低頭,不吱聲了。 黑非洲嘴角嚅動了幾下,回到了自己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