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秋包裹 “唉,眉眉,我對儂最最服氣額,就格點,敢說大實話。好吧,我講了,昨天夜裡,我們在阿拉連隊靠近十三連沙包那片額桑樹林呆了兩三個鐘頭。往回走到沙棗樹林時,突然,伊勿小心被齊胸橫著額一根沙棗枝掛了一條小口子,出血了!我讓伊禮拜天休息一下。”林茜草說著,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自己綠白花襯衣領口下露出的一截象牙般白皙微隆的胸口。 “啊,掛出血了?要不要緊,你們走路也不看看嘛?”眉娥急道,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放緩語氣,關心地,“林林,儂,也掛出血了哇?” “那根乾枯沙棗枝上額刺,蠻長蠻杜額!按理說,克克說,沙棗刺一般要到十一二月,沙棗葉子落光後,絳紅枝條變成醬黑乾枯枝條時,枝條上額細刺才會變硬。啥林曉得,格沙棗枝,早早乾枯了!唉,阿拉胸口上也拉了一道小口子。” “啊呀呀,對勿起,對勿起,林林,怪勿得儂今天額臉色嘎難看!是我不好。來,讓我看看,儂要不要去衛生室抹點紅汞?”眉娥說著,起身,坐到茜草床邊,伸手就要扒開茜草的領口。 “算啦算啦,嘎細一道小口子,勿大要緊!眉眉,儂去拿點儂包裹裡額好東西,我恰一點,哈哈,保險比啥紅汞,靈光多了!”茜草一手護著自己領口,一手撥開眉娥的手,推著眉娥,笑道。 “好好好!哎呀,一說起儂額小克克,我把最要緊額事情,忘記了!”眉娥說著,趕緊坐回自己床邊,埋頭拆起鼓囊囊的包裹。 眉娥邊拆,邊興奮道:“哈哈,嘎許多東西,夠恰一陣子了。儂勿曉得,菜包子、白伍德伊屋裡廂才有意思呢!伊那講,不但有恰額,連襯衫、背心、短褲、襪子都寄來了!好像阿拉塔裡木連這些也買勿到!咦,咋啦?哎喲,都是老光顧著同儂講話,人家差點把手指頭剪破了!”她嚇得直甩手。 “活該,看儂還高興得意哇!”茜草笑道。 “看儂幸災樂禍額樣子!我說是差點,可畢竟沒真剪著!儂呀,人家都哭、都倒黴,儂心裡才痛快!”王眉娥笑嗔。 “好吧,笨蛋!還得我,來拆!”茜草一骨碌爬起來,身著自己用手縫的綠底白花睡衣褲,一大步跨到眉娥床上,發出一陣“咯吱吱”的聲音。盡管屋裡少了兩張床的鋪位,寬敞了不少,她倆的床依然未挪動,隻是,小桌子、爐灶附近的空間大了一些,屋角專門空出了疊放十個人箱包的地方。 眉娥看著她,三下五除二,幾下子拆開了包裹,心裡佩服得不得了。 “嘩啦——”一聲,床上堆滿了五顏六色的寶貝:亮晶晶綠色紅色玻璃紙包的牛奶糖,一小捧藍白花糖紙的大白兔奶糖,五香花生米,怪味豆,潔白透明的年糕片,咖啡色的話梅糖!全是自己愛吃的!包裹裡麵,還夾著一個裝衣物的牛皮紙袋!打開一看,哈,一件水紅色、領子繡花的確涼襯衫,一條淺咖啡的薄料子褲,一對白背心白短褲、白尼龍襪,還有兩副嶄新的金邊黑綢蝴蝶結! 茜草戳戳她的鼻尖:“儂啊,還說人家菜包子、老白呢,儂屋裡廂就差沒把上海給儂裝進包裹裡廂——”,茜草話沒說完,鼻子一酸,眼圈紅了。 “我家包裹單上,可沒寫這些啊!”王眉娥美滋滋地,撿起顆怪味豆扔嘴裡,又拿起一粒丟進茜草口中,“來,啊——,嘴張開!咦,看儂格些天特別像林黛玉,多愁善感額!”說著,她突然像意識到什麼似的,忙噤了聲。 茜草默默地,低頭嚼著甜麻香辣的怪味豆。 她看茜草還是愁眉不展,便笑道:“那,白尼龍襪子和蝴蝶結,各把儂一雙!我那雙白襪子,還能和新額換著穿些日子,場部呀,啥顏色花色襪子都買得上,除了紅黑白。”說罷,便往茜草手裡塞,茜草說啥也不要。 王眉娥便下了床,將它們塞在茜草枕頭下。 “哎,那個,眉眉,我,我咋沒看見你去領包裹單呢?”突然,茜草有點吞吞吐吐地問道,還翻看著半舊泛黃寫著收寄地址、姓名的白布包裹麵,長嘆了一口氣。 “前幾天,白武德領伊自噶包裹單時,碰巧阿拉包裹單也來了,伊就帶我領了。擱了好幾天了,湊到禮拜天,阿拉一起去場部郵電局領包裹,已經超了一個禮拜天,差點罰阿拉幾毛錢呢!”眉娥坐到她身邊,有些奇怪地望著她。 “格麼講,黑非洲沒看到儂領包裹單?” “可能吧,伊包裹單上禮拜天不就取回來了哇?”眉娥不解地。 “那,儂取包裹時,碰見,碰見伊沒?” “沒有啊!哪能啦?”眉娥更迷糊了。 “那,儂先把衣服收起來。把格吃額,借,借我用幾天,好哇啦?”茜草臉色泛紅,低著頭。 眉娥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心想,格人啊!不過,卻也理解,麵子嘛,一個姑娘的麵子嘛!而且,一個漂亮姑娘的麵子。 於是,眉娥笑著滿口答應:“我每樣隻留下一些,好解解饞,其餘,儂一塌刮子哈馬斯拿去好了!在儂手裡,比在我格躂,用處大。” “不!用完,我就還把儂!”茜草固執地抬起頭,眼裡是感激的。 “嗨,阿拉之間還用得著借借還還?要不,我就,不把儂了。”眉娥半開玩笑。 “好吧,眉眉,聽儂額。”茜草難得溫順地答道,“不過,用完之後,還是阿拉一起慢慢享用好了。” “我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真剩不下啥了,儂到辰光,還得乖乖吃我留下額那些呢!”眉娥神秘一笑。 “為啥?”這回,輪到茜草不解了。 “格次中秋節聚會呀,阿拉宿舍三個,加伊拉宿舍六個,有八九個人呢,不見得人人屋裡廂都寄東西呀!” “格麼講,伊拉宿舍那些四川人、湖南人、甘肅人,那些老波佬,也邀請了?” “是啊,白武德、菜包子、長腳、老病號他們一合計,光咱們幾個人太少,玩不起來,人多了才有意思呢!” “唉呀,那些老波佬,一個個老家窮來兮,才跑出來額!阿拉格點東西,嘎許多人吃,哪裡夠!”茜草有點埋怨。 “哎——,阿拉也不一定光吃那些寄來額東西,還可以帶上點甜瓜西瓜蘋果葡萄呀,對著月光吃瓜果才有味兒呢!”眉娥微蹙了下眉頭,隨又笑道。 “天烏烏, 要落雨, 阿公舉鋤頭, 要撅芋。 撅阿撅, 撅阿撅, 撅著一尾旋留姑。 阿公要煮鹹, 阿奶要煮淡, 兩個相打弄破鼎——” 地窩子門外,突然飄來一聲聲粗啞、歡快的女低音。 黑非洲!她倆交換了一下目光,眉娥連忙將衣服胡亂塞進牛皮紙袋,迅速提手裡,慌裡慌張不知放哪,正要起身去開箱子,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已到門口了。眉娥急中生智,忙一把塞進疊得方方正正的花被子裡,又趴在上麵壓了壓。 這時,門“哐啷”一聲,開了。眉娥連忙坐回茜草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