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塔克拉瑪乾的雁陣 (4)黑甜甜(1 / 1)

傾魂之春染 何青1311 3751 字 2024-03-17

(四)黑甜甜   一般,中秋節這天下午,比平時早下兩個小時班。若往常,隻要天空還有一絲光亮,就得乾活,而塔裡木的夏、秋,天黑得晚,傍晚十一點多了,天空還殘留著幾抹晚霞,要到十一點半後,天空才開始暗下來。   於是,中秋節這天,連隊上空早早飄起了炊煙,雞鴨鵝也在主人麵前撒著歡,“咕咕嘎嘎”叫喚著,巴望得到些好吃的。   那些成了家的老職工們,有的吃完晚餐,早早躺倒床上好好歇息一下,任憑丫頭、小子們在外麵瘋。唉,中秋節算個啥?過不過都一樣。   有的將家裡的橢圓桌、四方小桌端進門前自己搭的紅柳涼棚裡,桌子四周擺上幾個小板凳,將月餅壘成小小的寶塔,堆在平時待客才用、臉盆大的花搪瓷盤裡,周圍再來幾盤炒西瓜子、甜瓜子、葵花瓜子,一家人圍坐慢慢嗑著,欣賞著紅紅的天空、飛掠的鳥兒,說著舊故事,專等那渾圓玉兔升上天,便撈出湃在涼水缸裡的瓜果,滿滿堆一桌子,一家人與嫦娥、吳剛共消中秋夜。   那些仍是單乾戶的丫頭小夥,則常常對月當歌當吃、甩老K了。   1964年的中秋節,9月20日,一個難得的禮拜天。中秋節本不放假,但好容易逢了個禮拜天。   自九月初,進入開拾頭遍綻開的棉花以來,連隊的人們起早貪黑,兩頭見星地奮戰在茫茫的棉田裡。場裡規定十天一個禮拜,勞動九天,休息一天。秋收季節最忙時,甚至連續作戰,半個月也不見得休息一天。   此時,頭遍棉花的拾花工作,也已進入尾聲。   各連隊,接到三棵樹場部的正式通知,休這個禮拜天。   中秋節前一天傍晚,王眉娥她們下班回到宿舍時,古麗已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了,她興高采烈地說,是張克豪去叫的,爸爸媽媽也同意她來。臨出門時,她還告訴媽媽,今晚可能不回民族連了,要和眉眉姐她們作伴,明天一早去塔克拉瑪乾玩去呢!   王眉娥則打趣古麗,還不是沖長腳來的!古麗臉也不紅地大笑,才不,我沖儂來的,眉眉姐姐!   那次在俱樂部迎新晚會上,長腳把古麗細辮旋舞的美麗瞬間,用自己的鋼筆畫定格下來,送給了古麗。   一進9月,塔裡木的天氣是一天涼似一天。銀綠色的沙棗樹葉漸漸地越來越多變成銀灰色,枝葉間的一粒粒圓溜溜沙棗也越來越紅了。清晨起來,道邊的秋葦秋草梢已掛上一層薄薄的白霜。偶爾,也能聽見黑老鴰的“呱——呱”聲了。天空還是藍得出奇,空氣裡的一切,似乎都透明發光。   連隊的一排排地窩子,整整齊齊地匍匐在秋風裡。   天邊還燃燒著橘紅的晚霞,俱樂部前的操場上,熱鬧非凡。不怕累的小夥子們,操著南腔北調的普通話,在場上大呼小叫,來回奔跑,在隻有一個鐵圓圈的籃球架下左沖右突,搶著籃球。   成了家的老職工們,有的端著半碗包穀糊糊蹲在場邊,邊吸溜著,邊看熱鬧;有的抱著丫頭、小子,在旁邊助威。   晚飯後的王眉娥、古麗、嘰嘎、黑非洲也站在場邊,為場上龍騰虎躍的張克豪、簡新國、白武德、長腳、老病號、喬金根、顧剛、劉小翔他們,跺腳、叫好。   幾個七八歲的孩子興致勃勃地在公路上,一會兒你背我,一會兒我駝你。駝人臉朝地的一個問:“天上是啥?”一個答:“天上是太陽、星星和月亮!”背上臉朝天的一個問:“地上是啥?”“地上是螞蟻、房子和土拉拉!”   連隊屋後大公路上的沙棗樹林帶,像一條灰綠蒙蒙不見頭尾的霧帶,絳紫色的樹乾枝條上,灰綠色的柳般細葉被秋風拂落了不少,不像夏天那麼繁密了,一串串琥珀瑪瑙般亮晶晶的絳紅沙棗高高地掛在樹梢,招招搖搖地在秋風裡蕩秋千。矮處的、矮樹上的沙棗早叫饞嘴的孩子們,甚至是大人捋光了。也有一些半青不黃的沙棗還依戀在枝頭,等著一陣比一陣寒涼的秋風秋霜,把它們催熟染紅。   大公路上,有人趁西天還飛著紅霞,天光還在,挎著紅柳筐,肩扛長把鐮刀,去更遠的沙棗林打沙棗。那多半是老職工,他們大都自己開夥。摻著沙棗蒸出的包穀發糕,沙甜沙甜的,又軟和又濃香,顏色還好看,紫紅紫紅的。   密密的灌木叢上空,輕浮著一抹淡淡的碧藍色。晨星低低地發出亮光,一輪半月貼在天邊,空氣像泉水一般清新。野花野草浴著晶瑩的露水,散發出一陣陣溫暖的、帶點甜香的氣味兒。   一聲聲清脆的歡笑,九個青年男女的到來,打破了這茫茫大野的空寂。   在前麵開路的,是張克豪。他左肩挎一個鼓囊囊、印有兩個紫紅色“重慶”字樣的灰色帆布旅行袋,右肩掛一個半舊草綠色書包和掉漆的軍用水壺,身邊緊跟著頭戴一頂遮乳白色陽帽的林茜草,她今天勁頭十足,好像特別興奮,一路上嘴巴不停地問這問那。   老病號鼻梁上格外醒目地多了副茶色墨鏡,簡新國和長腳“撲哧撲哧”,各背著一個大半尿素袋的瓜果,殿後。   王眉娥、嘰嘎、黑非洲每人肩挎一個綠書包、一個軍用水壺,那裡麵裝著她們照相時才拿出來穿的漂亮衣服。王眉娥右肩上,還多了一個紅黑細格子的馬桶包。古麗是一身粉紅碎花衣黑坎肩,紅綢裙,緊跟在王眉娥身邊。   最遊手好閑的要數老病號了,除了肩上的一個軍用水壺,他兩手空空,一會兒揪根草含嘴裡嚼嚼,一會兒又拾塊土坷垃,貓身打向野草深處,發出“撲簌簌”的聲音。   突然,老病號向右前方跑了幾步停下來,端詳著一大片一簇簇齊膝高的刺叢,乳白色的莖稈,乳白色的細刺,卻結出了一串串指甲蓋大小烏黑發亮的眼珠般小果子。   他小心翼翼摘下一粒,輕輕一撚,“撲哧——”,迸出一股紫黑汁液,黑皮破了,露出點點猩紅的小籽籽。他將殘留在食指上的紫黑痕跡看了看,伸出舌尖舔了舔:“甜的!”他欣喜若狂,小心摘了幾大串,去追趕隊伍。   “哎,哈薩克,這是啥?能吃哇?怪甜的呢!”他將手裡的東西在張克豪眼前一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張克豪瞄了眼,笑道:“當然能吃,隻是不知道它叫啥名字!反正我們老三棵樹人叫它黑葡萄,或者黑甜甜。它不光能吃,還能擠出來當墨水用呢,聽說左場子他們剛來三棵樹時,就用它寫過字呢!其實,咱們連有些小溝叉邊也有這種東西,隻是不像這裡一大片引人注目罷了!”   “當然能吃,從小,我媽媽就給我用黑甜甜的汁水染眉毛呢!”古麗說著,將一小把黑甜甜塞進嘴裡,邊吃邊笑。   “哦,古麗,怪不得你的眉毛這麼好這麼漂亮,又濃又黑!哎呀,剛才路過時,沒拔點,後悔得鼻青臉腫!我這就跑回去,也拔點,又吃又染!”嘰嘎說著,轉身就要跑。   “嘰嘎不用向後轉,前麵還有呢!”張克豪笑著叫住。   “反正前麵還有,老病號的黑甜甜,阿拉要共產主義啦!”白武德放下塑料袋,摩拳擦掌,笑道。   好些人一聽,一擁而上,搶著老病號手裡的黑甜甜枝串,又笑又叫,立刻,滿身的疲勞跑光了。   除了哈薩克,每人的嘴唇很快,烏紫烏紫的了。   “搶啥呀?這東西,前麵多的是!”古麗拍手笑道。   “走過這片灌木叢,前麵就是黑刺林,那裡的酸梅,才叫你們眼饞呢!紅溜溜的,像瑪瑙;黃燦燦的,似琥珀,又酸又甜,美得很!不過,吃多了,可真會酸掉牙呢!”張克豪繪聲繪色。   “歐,烏拉——!”“前進——!”“沖啊!”大家歡跳著,小跑著穿過茫茫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