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秋天裡的油畫 (1)茫茫的棉田(1 / 1)

傾魂之春染 何青1311 3706 字 2024-03-17

(一)茫茫的棉田   塔裡木的秋空,顯得又高又遠。不時,三兩隻老鷹在天空滑翔,它們的翅膀伸展得筆直。   中秋節後,一天比一天涼的秋風,拂過一望無際的墨綠的長絨棉田。一雙雙的手,大大小小的手,靈巧的,笨拙的,粗糙的,細嫩的,穿梭在棕褐色的棉棵間,一朵朵雪白的棉花,飛出褐色的棉桃殼,飛進一個個係在腰間的大白布袋裡。這一個個白布袋子,剛開始是扁扁的,像貼在腰間的一隻隻大白扁豆莢。   隨著時間的流淌,陸陸續續,一隻隻大扁豆莢,就被一朵朵輕如鴻毛的棉花,撐得沉甸甸、鼓囊囊了。這時,男男女女的腰間,就像掛著一個個白胖胖漲鼓鼓的大餃子。   人們把自己這隻大餃子裡的餡子——棉花,傾倒在自己地頭的一條棕色麻袋裡。白布袋裡的棉花,一倒進去,原本躺在地上的空癟麻袋,立馬就坐起來了。得四五布袋棉花喂進去,麻袋才能像一個大圓柱子似的,直挺挺地站起來。   遠處,沙棗林邊地頭,柳編的曬花簾子上,堆著小山似的雪白棉花。棉山邊上,幾個人在過稱。也有幾個人,彎著腰,扛著,或拖拽著沉甸甸的大麻袋,穿過田埂,向過稱處,挪去。   撿棉季節,從九月上旬開拾第一遍花起,到元旦左右,摘棉桃弄剝桃花止,長達四五個月!隻有拾頭遍花、二遍花的上半旬時,不算太受罪,至少,手伸出來時,還不冷。   這不,十月上旬,第二茬棉桃裂蕾吐絮時,連隊開始了二遍花的拾花工作。   茫茫的,一望無際的墨綠棉田裡,銀花點點。也有半綻的,棉桃半裂,吐出半朵白花。半綻的花,得等到一個多月後拾三遍花時,才會盛開。   有的青棉蕾上,還掛著星星點點粉紅鵝黃、蔫了的花兒。那些青蕾,得十一月底十二月初拾三遍花時,才有可能吐白絮了。那時候,天寒地凍的,兩隻手,就遭罪了。   還有一些棉桃,則永遠無法裂開。那些如同銅豌豆的鐵嘴硬棉桃,隻能收割回去,由女職工們在大雪紛飛時,在屋子裡用手剝開、撬開一個個棉桃緊閉的嘴巴。   剝棉桃,是輕活。剝桃花,則和那些被棉鈴蟲糟蹋成一截黃褐一截白、一瓣瓣硬搓搓的僵瓣花一樣,是棉花裡最差的一個等級。   整個拾花工作,隻有頭遍花,最輕鬆。因為,花朵大,好摘,不容易粘上碎棉葉,掛扯在棉花空果殼上、如白色羊胡子的白絮少,返工也就少;天,不冷不熱;腰,才彎一個月,還不算太疼。   拾棉花,男同誌、女同誌的定額,都是每天25公斤。女同誌們個頭小些,腰肢柔軟些,俯腰在齊膝的棉田裡拾棉花,大多比男同誌們完成得好。   像連裡的拾棉花能手陸布穀、郭三花、何田田、嘰嘎、劉竹影,都遠遠超出定額。陸布穀拾花時,像雙槍老太婆似的,“噠噠噠”,彎腰行走在棉壟間,左右兩手分別從左右兩行棉花間“唰唰”一陣風似的掠過,已是滿滿兩大捧白雲!她一天最少拾五十多公斤,多的時候,甚至,能拾六十公斤出頭。   其他拾花能手,一天也能拾四五十公斤。   男同誌們,就慘了!要完成每天的拾花定額,就不那麼容易。   男同誌,一般比女同誌個子高,腰板硬,一天到晚老彎著腰,就受不了。特別是高個子的男同誌,就更受不了。   當然,也有例外。老病號個子倒不高,張克豪又高又大,簡文教每天傍晚在棉田地頭公布的勞動工效裡,林茜草、老病號,總是輪流倒數冠亞軍;而人高馬大的張克豪,竟然,拾棉花也幾乎總能名列探花榜眼,隻在八個饃饃、郭三花後麵。   現在,正拾二遍花。二遍花的棉花,開得不如頭遍好,花朵小些,裝滿棉花袋子的時間長些;粘上的枯棉碎葉多,返工也多;清早起來拾花時,已清寒襲人,得穿兩件衣服,伸出的手有點冷了。不過,好歹強於冰天雪地裡拾三遍花。   田邊地頭,一張張半人寬一人多長的紅褐色紅柳枝編、棕綠色柳條編的曬花簾子上,已堆著一座座長方形銀山了。   公路上,馬車、老牛車滿載著一車車雪白棉山,熱熱鬧鬧忙忙碌碌地向場部三棵樹方向駛去,吆喝聲、鞭聲響一路。   棉田裡,男男女女腰係一個大白布口袋,彎著腰,兩手不停地在齊膝的棉棵間穿行。   王眉娥直起腰,輕輕捶了捶,左右活動活動脖子。   忽然,她看呆了。昏紅的天邊,隱隱移動著一群黑色的無聲雁陣。天地相連處,幾座白色小山在公路上緩緩移動。近處,渠埂上的枯黃色秋葦,仿佛就在眼前搖曳。   深遠的夜空,繁星點點。一盞盞昏黃的馬燈、一個個手電筒燈,在黑黢黢的棉田裡閃爍。黑乎乎的遠處,還不時傳來什麼野物的怪叫。   一陣夜風襲來,嘰嘎不禁打了個寒戰:“姆媽,阿拉真真額,從鳥叫,拾到鬼叫了!”   “有啥法子?這二遍花拾不完,交不上去,就得等到時候一起拾三遍花了,那太不劃算了!三遍花,一公斤就比頭遍花少五六毛錢呢!”王眉娥直起酸痛的腰背,說道。   “你們一個個不是割麥子、給包穀授粉標兵,就是鋤草、打頂、拾棉花能手!就我,啥也不是!管它嘎許多!反正,我,明天請假!”林茜草也不顧那麼多了,一屁股坐在田埂上,“阿拉腰,快斷了!”   “啊呀,就儂腰,是人肉腰,人家就是鐵腰、鋼腰!人家黑非洲昨天就來例假了,本來好正大光明請假在宿舍裡躺兩天。可人家,草紙一夾,早早跑地裡拾花來了!八個饃饃、眉眉兩個大排長一起勸伊回去休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都勸不回去!難不成,儂又來例假了?儂上個禮拜不是才來過哇!”嘰嘎譏笑道。   “人家黑非洲啥覺悟呀?我算啥呀!不過,我啥辰光來例假,關儂屁事!鹹吃蘿卜淡操心!再說,啥林規定,隻有來例假才能請假?!”   “算啦算啦,大家快拾吧,否則,阿拉又要落後了!不說八個饃饃,今天早換了好幾個地塊了。就是人家小四川劉竹影,個子嘎小,拾起棉花來,還是蠻快,蠻結棍額!”眉娥打著圓場。   黑非洲一直沒抬頭,她的身影、燈影,早在前方晃動了。   一望無際的褐綠色棉田裡,點點銀花點綴在枝葉間。   正午,雖已近深秋,可太陽依然很曬人,這便是俗稱的塔裡木秋老虎。   田埂上,一群青年男女,一邊啃著包穀饃饃就素炒葫蘆瓜片,一邊開著玩笑。他們腰間的白布袋,都癟了。   王眉娥蹲在地上,吃著吃著,猛地一怔,臉上不自然起來。她的菜湯裡泡著揪成小塊小塊的金黃包穀饃,隻剩小半碗了。   她端著碗,用右胳膊肘碰碰正用包穀饃頭擦碗邊的黑非洲:“哎,田田儂過來一下!”她說著起身,走到一邊。   黑非洲停了擦碗邊,莫名其妙地,跟過來。   她倆離開人堆,走到遠處僻靜的一角棉田邊站下。   “咋啦?”   “看看我後麵,有印子沒?”眉娥有點不好意思地轉過身,背對著黑非洲。   “啥印子?”黑非洲愣愣地問,沒轉過彎。   “還能有啥印子?”眉娥有點急了,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