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大漠留痕 “聽古麗爸爸居來提大叔說過,這胡楊樹啊有三千年之說:活著不死一千年,死後站著一千年,倒下不朽一千年—— “三千年?!”青年們驚呼,齊齊望著張克豪的嘴。 “三千年,是說明胡楊的生命力頑強、鐵骨錚錚。其實,聽好居來提大叔,也聽別的維族老鄉說過,能活一千年的胡楊並不多見,一般也就二三百年。咱們整個塔河南北兩岸,能見到的,活得最久的胡楊,就是塔河南岸那三棵樹,聽左場長說,咱們師部工程隊測量過,據說有六百多年!當初,開發塔南的農場時,特特專門繞開了這三棵古樹!這三棵樹呢,也是咱們塔南六個團場、六片新綠洲的見證人,特別是咱們三棵樹農場萬古荒原變綠洲的三個最好見證人!至於,死了為啥倒掉?哈哈,我猜的啊,可能,是不甘心才一二百年就咋死了?還想多活些時候呢!也說不定身雖死,但埋在地下的心還沒死、根還沒死,一遇足夠的雨露滋潤,說不定哪天就枯木逢春、老樹發新芽了!哈哈!”張克豪笑著,口若懸河。 大家若有所思,頻頻點頭。 “咦!看,那是啥?”突然,老病號驚叫一聲。 大家順老病號的手勢看去,前方不遠處有幾小片黑色的土層,像是這裡燃過火! 大家圍過去,仔細看著、有的還撚著那些細膩的黑灰。 “哈薩克,你們以前拉柴火時,在這,過過夜嗎?”白武德問。 “沒有,我們隻是冬天打柴火時,偶然摸到過這裡一次!一般,咱們連來塔克拉瑪乾拉柴火,去的是靠近野麻湖農場的那片塔克拉瑪乾沙漠,那裡沙荒地上的路寬敞些!而且,平時,拉柴火的人,帶的都是熟食,包穀饃、鹹菜和水、還有牛馬吃的草料,不太可能在這裡點火!”張克豪搖搖頭,沉思一會兒道,“這,可能是六年前,林師長他們三探塔裡木時,勘探開發塔裡木南岸時,留下的!” “林師長他們,真了不起啊!” “三五九旅,真了不起!” “人類,真真的了不起啊!” “哈哈,阿拉今天摸到格躂,也了不起!” 青年們感嘆著,在林子裡大呼小叫,摸著枯樹乾歡蹦亂跳著,圍著枯林亂跑著。 “哎,哈薩克,快來看,這是啥呀?”突然,嘰嘎指著一根三米多高、一摟粗枯乾上一個碗口粗、灰白色自行車座墊狀的大疙瘩,大喊。 大家跑過去,一看,大疙瘩身上還有兩圈白色的線條,用手按了按,還有點軟。 “別動,千萬別動!”張克豪正色叫道,邊上的幾個青年住了手。 “啥東西呀?嘎結棍!”嘰嘎嚇得縮回了手。 “這個麼,叫尿罐臺,一摸它,嘿嘿——”張克豪笑道,“夜裡準在床上畫地圖、小河淌水!” “我才不信呢!老迷信!”嘰嘎說著就要摸。 旁邊,王眉娥問古麗:“張排長,是不是騙人的?” “我奶奶,我爸媽也這麼說呢!”古麗很認真。 “好吧,迷信迷信,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還是不摸為好。”嘰嘎嘻嘻笑道。 “阿拉才不怕呢!”幾個小夥子在其它枯乾上,又發現了幾個灰黃色的尿罐臺,他們不僅對著尿罐臺又摸又踹,還掰下來幾個,在手裡拋上拋下,瘋玩。 青年們在這千奇百怪的枯林裡盡情地笑啊,跳啊,還各選了自己喜歡的樹雕,擺著各式各樣姿勢,在這原始胡楊枯林裡留下自己的青春之影。 王眉娥的綠綢裙,古麗的紫花帽、黑坎肩、紅綢裙、長筒靴,成了丫頭們的搶手貨;白武德的白底藍條海魂衫,張克豪旅行袋裡的綠花帽、藍底白豎條過膝長袍袷袢、黑亮塑膠長筒靴,也成了小夥子們輪流搶穿的愛物。 王眉娥的米白色遮陽帽、紅黑格子馬桶包,還有老病號的墨鏡,甚至王眉娥手裡的兩枝紅柳花、幾枝野麻花,兩串果實累累的沙棗枝、黑甜甜枝、酸梅枝,則成了大家共同青睞的寵物。別人手裡的沙棗枝酸梅枝,早不知扔哪裡了。 “哎,簡文教,看看還能照幾張?”王眉娥整理著草綠軍裝,她的蔥綠綢裙正穿在黑非洲身上呢,那家夥照完相,也舍不得脫下來,正站在那兒不停地旋轉,兩手拽裙,低頭看著沙地上拉長的黑影子,自我欣賞陶醉呢!其實,綠裙險乎提到她大腿上,身子似乎要從裙子裡蹦出來了。 簡新國看了看相機:“還剩兩張,本來照相機裡也就剩十七張了,就差你沒照單人照了。” 王眉娥沉思了一下,斷然道:“這一張,我就不照了.一會兒,咱們去沙包時,再留個合影吧。” “這咋行?就你沒單人照,而且,不在這片林子裡留下一張,太遺憾。” “不要緊,這片林子,咱們不是合影了好幾次嗎?有沒有單人照,也就無所謂了。” “那,你想什麼時候合影?” 王眉娥抬頭看看西天,太陽已經跑到那邊去了:“太陽落山的時候,咋樣?” 張克豪沉吟一下道:“那樣,恐怕到不了連隊,就天黑了。” 嘰嘎急道:“天黑怕啥?咱們這麼多人呢!星星在水裡,月亮在樹梢,耳旁響著野雞、貓頭鷹的叫聲,那才有詩意、又刺激呢!”她說著,哈哈大笑。 看著大家走攏來,王眉娥笑道:“海上日出,大漠落日,是世界上最壯美的畫麵。塔克拉瑪乾大沙漠,也許,咱們,我是說,咱們不拉柴禾的女同誌,今生今世,可能也就來這麼一次。錯過了,咱們今後篤定會後悔!等夕陽西下時,咱們去大沙包上合個影,咋樣?” “不是還剩兩張嗎?眉眉儂就照一張嘛!”黑非洲熱心道。 “合影照,是大事!我說萬一啊,不是不相信咱們簡大文教的水平,剛才,簡文教不是說了嗎?他爸爸以前是《解放日報》的攝影記者,1949年4月20日晚上,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過大江時,他爸爸就隨軍沖鋒在茫茫長江成千上萬隻木帆船其中的一隻上,定格了槍林彈雨硝煙彌漫中英勇沖鋒的解放軍戰士好些珍貴畫麵!強將手下無弱兵,簡文教的拍照水平,我是篤信的!隻是,多一張,就多一次保障嘛!咱們大家在塔克拉瑪乾大沙包上,能成功合影,是最重要的!” “眉眉,難為你了!” 大家都為她的顧全大局,連聲叫好。 王眉娥讓林茜草脫下自己的綠綢裙,手忙腳亂地在黑非洲、古麗、嘰嘎給她圍的人墻裡換著裙子。然後,她們小跑著,去追趕著前麵的人。末了,王眉娥也沒忘了飛快抓起被那些家夥用完就丟在一旁沙地上的,她那些寶貝一樣的野果野花野草。 那個臉盆大的水紅色落日,慢慢地,把身子鉆進那連天的米黃色沙際線裡,一會兒,就隻剩半個麵孔露外麵了。 大家靜靜地,坐在一個大沙包頂上,貪看著大漠落日的壯景。 “快,快點!大家快排好隊,不然,磨蹭半天,落日就要沒了!”王眉娥焦急地提醒大家,她也一樣,差點看迷了。 “怎麼排?”嘰嘎急切地。 “我看,咱們滑到沙腰上去,從下往上拍,就能拍上沙包頂和天空了!”張克豪胸有成竹,“我說停,大家就一起停下來!” 於是,大家又高高興興地,又坐了一回滑梯。 “停!”到了沙包腰部,張克豪喊道,可還是有人控製不住,向下又竄出幾米遠才收住。 “來,咱們就在這條沙線上坐好,然後,再上去幾步,每人在自己身後,寫上自己的姓,咋樣?”張克豪笑瞇瞇望著大家。 “太棒了!”“你小子,咋想出來的?!” 這片金色的沙包上,立刻從左到右,出現了一個個秀麗的、蒼勁的、小學生的、歪歪扭扭的,總之,形形色色的十一個姓氏:何、陳、方(古麗取她母親的姓)、王、林、張、金、白、簡、康、蔡。 長腳想了想,小心地飛快再向上跑了一段,在沙包的脖頸上,從上到下,以手做筆,寫下了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塔克拉瑪乾!然後,又從旁邊飛快坐滑梯下來。 這時,剩下的落日,已像一牙淡紅瓤的西瓜,貼在金色的沙毯上。 “快快快,太陽都快沒了!” “可誰來拍呀?”嘰嘎犯愁地自言自語著,她知道,大家都不願放過這不是千載難逢,也起碼幾年難逢的時刻。 “我來!跟你們在一起,我已經玩得很高興了!而且,下一張,簡文教來換我就行了!簡文教,快教教我咋對焦距、鏡頭!”張克豪自告奮勇,挺身而出。 大家感激而又敬佩地,看看他。 簡文教飛快地,手把手教著張克豪,調著光圈、焦距。 大家興奮地,一字排開,在沙線上坐好。 張克豪架勢十足地舉起照相機,向下退了幾步。 “能看到落日哇?” “阿拉姓,能照上哇?” “能能能,都能!你們這些丫頭別囉嗦了!”張克豪笑道,“別亂說亂話啊!” 大家興奮地咧嘴,等著那輝煌的一剎那。 張克豪的手指顫巍巍地,搭上快門。 突然,“嘎——嘎——嘎嘎——嘎——”,一陣微弱的啼鳴,從天邊傳來。 坐著的人們忘了自己的任務,不約而同,仰頭一望,隻見,一排人字形的黑色雁陣正掠過昏紅的天空,嘎嘎叫著,向南飛去。 可就在這時,快門已經,“哢嚓”了一聲! 大家回過神,見張克豪垂頭喪氣,蹲在沙地上。 “咋啦?”嘰嘎提心吊膽地問。 “唉,你們一個個伸著頭,跟一隻隻長脖雁似的,我反應來不及,按了快門!”張克豪沮喪道。 “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天上的雁陣,南飛的大雁,進去沒?”王眉娥問。 “進去了——” “呀,美得來!張排長,你拍得太好了!”王眉娥興奮地拍手道。 “真的?”張克豪不解。 “這樣,更真實了!”長腳笑著點頭。 “這樣,更詩情畫意了!”簡新國補充。 “快看,你們快看,身後!”張克豪突然叫道。 大家轉身一看,嗬,落日沒了!留在天邊的,是一段淡淡的細紅線。天邊的雁陣,已變成一串小黑點。 大家在沙地上跳啊,笑啊。 青年們跳著、笑著。 突然,除了古麗,丫頭們的眼裡都迷蒙了一層霧,目送著遠去的南飛大雁,久久舍不得收回含淚的眼光。 大雁們畢竟是幸福的,能夠一年回一次老家呀! 畢竟,去年的此時,她們還在上海的屋裡廂,和爸爸媽媽、兄弟姐妹們在一起,過中秋節,吃月餅呢! 片刻,沙脊上的細紅線,也不見了。 整個天空,卻比剛才輝煌了許多。天邊像是燃起了一場熊熊烈火,火紅的中心裡飄出橙黃色的光焰,然後,是一片金紅、昏紅、淡紅,快到沙際線時,天空卻宛如一條淡青的、浮著片片薄亮白雲的人間小河! 青年們或躺或臥在,金色的沙包上。 昏紅的光輝照在一張張青春的臉上,照在那雄勁的“塔克拉瑪乾”上,照在一個個金色的大寫的姓氏上,照在他們身後沙梁上那簇勃勃紅柳上,照在王眉娥懷裡那束紅的、黃的、黑的、粉的野果野花野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