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 隨著巨大的水花翻起,江夏的身體開始迅速地下沉。隨即,江水從四麵八方將她包圍起來。一股強烈的壓迫感也隨之襲來。 瞬間,她的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身體不由自主地做出掙紮反應,劇烈的壓迫和恐懼一下子擊潰了她的所有理智。 不,這跟她想的不一樣! 她根本無法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就張開了嘴巴,水立即就從口鼻處灌進來,她甚至能感覺到它們直接湧入了氣管和肺裡! 這不是幻覺,不是夢!她是真的溺水了! 她拚命地掙紮,四肢亂蹬,然而這並沒有讓她浮出水麵。反而讓更多的水灌進了她的身體,更糟糕的是兩條腿竟然也開始抽筋了。江麵下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拉著她的身體,要將她卷入水底。 完蛋了,要死了! 恐懼和窒息感讓江夏腦袋裡變得一片空白。 然而下一刻,她“眼前”卻閃過了一些奇怪的畫麵。 她好像看到了夜晚的巷子口,有一個女人的身影從那裡走過。那身影有些熟悉,她想看清,但畫麵太細碎,像電影中的“閃回”,快速地從“眼前”劃過,又消失了。 突然,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同時一股力量將她向上拉去! 有人救她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強烈的求生欲迸發出來,她不顧一切地胡亂抓著,想抓住那隻手。然而,對方卻立刻鬆開了她的胳膊。下一刻,那隻手又從背後伸過來,將她整個人箍住。 那人帶著她,踩著水,迅速地向上浮升。 整個過程其實非常短,但江夏卻覺得時間好像無限放大,放慢……突然,那股壓迫感消失了。她努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水麵上。 那人在她耳畔說著什麼。可耳朵進了水,嗡嗡的,聽不清。 片刻後,她終於聽清了對方的話——呼吸,大口呼吸! 然而不知怎的,喉嚨卻好像被堵住了一樣。鼻子裡也都是水,她無法呼吸。她更慌了,兩隻手使勁地抓向那支攬住自己的胳膊。 救她的人迅速察覺到了她的異常,加快了速度朝岸邊遊去。 所幸他們離岸不遠。 很快,那人拉著她遊到了堤壩的臺階旁,將她推到臨水的一級石頭臺階上。 可這時她已經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手和腳完全不聽指揮,怎麼也爬不上去。於是那個人先一步爬了上去,然後騰出力氣將她也拖了上去。 身體落到了實處,失重感消失了。 江夏好像一灘爛泥一樣癱軟著,眼睛半睜半閉,張著嘴,卻喘不上氣。所幸救她的人十分有經驗,見此情景,趕緊把她臉朝下翻過去,開始使勁兒拍擊她的後背。 被太陽曬得滾燙的石頭臺階硌著江夏的身體。她感到非常難受。與此同時,隨著後背被大力拍擊,胸口裡有什麼東西開始往外躥—— 突然,她張大嘴“哇”地吐出一大口水,接著,鼻子裡的水也流了出來。積水湧出,口鼻的通道好像突然打開了。她開始大口喘息起來。 終於脫險了。 片刻後,她緩過神,從地上爬了起來,看了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 卻沒想,對方竟然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伯。 老伯看上去得有六七十了,一張臉胡子拉碴,滿是皺褶,被風吹日曬成了古銅色,身上的汗衫已經破了洞,看著像是附近的拾荒者。 江夏剛想開口道謝,卻不想老伯見她沒事了,一張嘴就開始數落她: 好好的一個女孩子,為啥想不開要尋死?!爹媽養你這麼大容易嗎?你跑來尋死,想過他們嗎? 江夏頓時哭笑不得。老伯顯然是誤會了,以為她要自殺。 她開口想解釋,可一時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說自己不是想尋死?可她做出的舉動卻怎麼看都是那麼回事。 內心掙紮了一下,她索性低下頭默不作聲,一副做錯了事的樣子,任由老伯訓斥。 老伯見她這幅樣子,訓了幾句之後,口氣又軟下來。問她究竟是遇到了什麼事,是跟爹媽吵架了?還是失戀了鬧情緒? 聽了這句話,江夏心中忽然一動,想起什麼來。她抬起頭問老伯,今天是幾號。 25號。老伯說道。 江夏一怔。是了,今天當然是25號,高考查分的日子,怎麼會錯呢?她喃喃念叨著。 是不是高考沒考好?可那也不能隨便尋死啊……老伯還在碎碎念著,江夏卻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 她先給老伯鞠了一躬,說感謝他的救命之恩。自己有事先走了。說罷,轉身沿著臺階手腳並用地往上爬去。 爬上了堤壩之後,江夏直奔向遠處的老橋。她絲毫不顧混身濕漉漉的狼狽樣子,越跑越快,就好像剛剛差點淹死的事情沒發生過一樣。 溺水是真的,也就是說,她真的“回到了”自己十八歲這年。而且回到了6月25號這一天。 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6月25號,這是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日子。 這一天,不光是高考查分的日子,同時也是林風出事的日子! 冥冥中她竟然回到了這一天。也許是老天想讓她去做些什麼,彌補曾經的遺憾吧? 林風。 一想起這個名字,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高高大大,白襯衣一塵不染的男孩子。 那是照亮了她整個青春的人。 林風跟斜陽巷子的所有人都不同。總是那麼乾凈,溫和,彬彬有禮,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種和風煦日般的氣質。從大人到小孩沒有不喜歡他的。 江夏對他的喜歡,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 那會兒大人們都在忙著討生活,顧不上照顧孩子。江夏和小夥伴們的童年,不是在巷弄裡竄來竄去地瘋跑,就是在江邊荒地上滾泥巴。無論男孩女孩,臉上永遠拖著鼻涕,身上永遠是臟兮兮的。 江媽甚至因為擔心江夏長虱子,連著好幾年給她的頭發剃成了毛寸。 就是這樣的一群“臟猴子”,根本沒有人願意搭理。隻有林風有耐心照顧他們。 林風會打來水,拿著乾凈的毛巾挨個給小“猴子”們擦乾凈臉和手。他會給他們講故事,會教他們用江邊的蘆葦葉編小玩意兒。到了傍晚,如果有誰家的大人一直沒回來,他還會把人帶到自己家裡吃飯。 因此小屁孩們隻要看到林風放學回來,就會一股腦地圍上去,一口一個“林風哥哥”叫得又親又甜。江夏還說過“長大了要嫁給林風哥哥”之類的話。 當然,也不隻是她,其它被照顧過的孩子們也都說過。直到長大一些,懂得了男女有別,知道了害羞,江夏才不再黏著林風。但是會在沒人注意到的地方偷偷地看著他。 兒時的喜歡,逐漸變成了少女的戀慕。 江北的學校教學質量一般,七巷八弄的孩子沒有幾個學習好的。但林風卻是個例外。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學校裡排名靠前的優等生。高中時還拿過獎學金。 江夏上初三的時候,林風考上了省裡的重本。當時,林家爸媽在江北最好的館子裡擺了酒席,請了林風從小學到高中所有的老師。以至於事情過去好久了,那些老師們提起他,也都是滿麵紅光,以教出過這樣的學生為榮。 那些年,學校裡一直流傳著林風的事跡。 那時所有人都知道,林風將來必定前途無量。他會離開這裡,去大城市發展,會成為一個正八經的“精英”。甚至有可能多年以後,他會出現在電視上,新聞裡,也說不定。 因為林風不但自己優秀,而且善良,總是不計回報地對人好。 其實他家的條件也並不算好。父母是雙職工,靠那點微薄的工資供養他上大學很吃力。 他在大學裡的生活費,幾乎都是靠著假期在南城給人做家教賺來的。 那會兒他們這個小地方的大學生不算多,再加上他還挺有名氣的,好多人家找他。他同時教好幾家,一家就得兩三小時,每天大清早過江去,傍晚才回來。有時江夏母親出攤走得早,跟他順路,他還會幫忙推車。 江夏的學習一直勉勉強強,從高一下學期就有些跟不上趟了。林風聽江媽抱怨過幾句,便主動找到江夏,用晚上回來後的時間幫她補課。再到後來,他乾脆把巷子裡其它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們也喊上一起補課。 於是那些年的寒暑假,許多個夜晚,江夏都是在林風家那個十平米的小屋子裡度過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起補課的人當中,韓立後來考上了不錯的大學。江夏雖然高考發揮不好,但好歹也上了大學。還有人上了專科,高職。可以說如果沒有林風的幫助,他們這些人根本不可能有後來的出路。 就是這麼一個優秀,善良,像金子一樣發著光的人,生命卻永遠地停留在了那個夏天的6月25號。 江夏記得很清楚,那天因為分數的事,她在家裡一直哭到傍晚,連飯也沒怎麼吃,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她當時不知道,原本傍晚就該回來的林風,一直未歸。 直到第二天清晨,她迷迷糊糊的被一陣喊叫和哭聲吵醒。起了床才知道,有人清早出門,在巷子口附近一個塌了墻,沒人住的破院子裡,發現了林風的屍體。 他被人捅了一刀,血流了一地。 大家猜測,林風可能是晚上回來的時候遇上了搶劫的。 在當時那個年代,搶劫之類的事情時有發生。但大部分時候,隻要肯乖乖交出財物,劫匪一般是不會傷人性命的。 大家猜或許是林風不舍得自己辛苦賺的生活費,又或許那個包裡有他很重要的東西,因此他反抗了。 真傻,為什麼要反抗呢?還有什麼東西能比命更值錢呢? 林風的死,讓江夏心裡唯一的那道光滅了。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回來了,回到了十八歲這一年的6月25號。此時此刻,林風還活著。他的命運,將由她來改變。 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再讓光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