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七巷八弄被規劃為工業園。拆遷的補償款下來之後,大多數人都拿了這筆錢搬到南城去了。江夏一家卻留在了江北。 因為江爸打算用這筆錢承包玻璃廠。 他認為工業園一旦落成,整個江北就會成為一個新崛起的製造業基地。到時候,會有很多工廠企業聚集而來。因此他打算承包下玻璃廠之後,轉做異型玻璃。為那些工廠企業的產品做配套。到時候,一定會有做不完的訂單,前路一片大好。 江夏還記得父親講述自己計劃時的樣子—— 他的眼睛放著光,整個人像打了雞血一樣,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氣息。各種江夏聽不懂的術語,什麼“產業鏈”“集群配套”之類不停地從他嘴裡蹦出來。那副樣子,是江夏從來沒有見過的。 在那一刻,她有種感覺,自己之前也許並不太了解父親。 他不是隻會在車間裡悶聲乾活,或者是窩在小板凳上悶頭抽煙。他也並非是不善言辭,半天才能憋出一句話。 原來他是會發光的,他也能滔滔不絕,他的心裡居然裝著那麼多的主意。他一直以來的木訥,或許隻是因為沒有找到那個讓他發光的機會罷了。 現在他找到了。 母親和江夏雖然聽不太懂他講的那些話,但還是毫不猶豫地表示了支持。 於是,他們一家搬進了郊區的農民房,拿出了除江夏學費以外的幾乎全部家當,支持江爸的“創業大計”。 不過,要承包玻璃廠,還要給廠子升級轉型,這要花很多錢。家裡的錢遠遠不夠。江爸去銀行和農信社問過,被告知個人名義的貸款很難批。於是江爸就找一個跟他有同樣誌向的人合夥。 他找的合夥人,是自己的徒弟錢峰。 錢峰的家在巷子口,因為房屋的麵積和位置都更好,因此拿到的補償款也比巷子裡其它的人都多。而且他拿到錢之後也沒有買房子,而是打算用這筆錢做點生意。 更重要的是,錢峰是江爸一手培養出來的。在廠子裡,對江爸幾乎是言聽計從,叫往東絕不往西。江爸把自己的計劃和思路一說,錢峰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很快,廠子就順利承包下來了。然後是修整車間,精簡人員,購買設備。前前後後折騰了大半年。 江夏那會已經去外省上學了,對其中的辛苦並不清楚,隻是聽母親說,那段日子父親幾乎整日整夜地泡在工廠裡麵,很少回家住。 同時期,工業園也在緊鑼密鼓地修建之中。 等到下半年的時候,廠子終於啟動起來了。江爸和錢峰兩人商量好,由江爸負責生產管理。而錢峰腦子靈光,嘴巴也靈活,因此由他來跑業務拉訂單。 事實證明,江爸是對的。 工業園還沒建起來,廠子已經開始零星地接到外麵的訂單了。有了這些訂單,工人和新機器也順利度過了磨合期。等到工業園的第一批企業開始入駐的時候,廠子已經運轉得比較順暢了。 跟江爸判斷的一樣,很多企業都需要用到異型玻璃。而當時能做異型玻璃定製的,整個江源隻有他們一家,訂單真的多到做不完。 那個時候的江爸,整個人像年輕了十歲,渾身上下使不完的勁兒。更是在老婆和女兒麵前“誇下海口”,說要賺很多很多的錢,讓她們娘倆後麵的日子過得舒舒坦坦的。 確實,如果那會兒一直這麼乾下去,要不了三五年,他們肯定能賺得盆滿缽滿。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而江夏或者也會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可是,還不到兩年廠子就出事了。 當時江北的地價已經開始漲起來了,尤其是工業園附近那些未開發的地段。錢峰不知道從哪得到了“內部消息”,說城中村那一片要開發了建樓盤。 他動起了歪心思。串通了財務一起瞞著江爸,挪用了賬上的錢,買下了城中村的一塊地。想等到開始拆遷征地的時候狠賺一筆差價。 本以為最多兩三個月就能收回來。可沒想到,拆遷的事遲遲沒有動靜。投出去的錢全被套在了裡麵。 賬上的錢是要用來生產的,眼看要兜不住了。為了不讓江爸察覺,他又偽造了江爸的簽名,把工廠作為抵押,找借貸公司貸了一筆款補上了窟窿。 貸款利滾利,每一天的數字都在漲。可錢峰卻想著隻要能熬到拆遷,就能拿回本金平了賬目。 然而,城中村的拆遷消息根本就是假的。錢峰是上了別人的套。 而且城中村的地都是農業用地,根本就不能合法買賣。那合同就是一張廢紙,不具備法律效力。他哪怕去打官司都打不贏。 到底是紙包不住火。到了日子,借貸公司給作為法人的江爸打電話催債。要麼還錢來,要麼就要封了工廠。江爸這才知道這回事。可等他想找錢峰問清楚時,卻發現錢峰已經跑了,聯係不上了。 沒辦法,江爸隻能到處找人借錢補窟窿。那段時間,他一麵四處奔走,一麵還得要抽空盯著工廠裡生產不能停工。 結果,就在這樣的疲於奔波中,出了車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