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準時到達了訓練地點,他也是。 “嗨。”他先向我打了一身招呼。我微笑著向他點了點頭。 開始點名了。我在人群中找到了文院的負責人。練習在點名結束後如期開始。 “請黨放心,強國有我”是今晚練習的擺字內容。擺字開始前全體方陣成員下蹲,每個字都會有部分同學起立組成字形。說實話,這樣的訓練內容是我從未經歷的。一想到最後我會和其他成員完成表演,在其他方陣麵前完成表演,我心裡情不自禁地有些激動。 很快就到了休息時間,我正考慮著要如何向右邊的人開口,而他卻先發聲了。 “那個,你有想到些什麼建議嗎?”(原來他是認真的啊) “額建議嗎……”我思索了一下,把短時間內能想到的學習建議和體會一一分享給他。 “嗯嗯好。” “那個,這些都是針對高中的,可能不適用於四六級……” “沒事,我感覺受益匪淺啊。” “啊是嗎……” 喜悅的神情淡淡地浮現在我臉上,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我內心的洶湧澎湃。 我這是幫到他了嗎?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問我這方麵的問題,而他卻好像有點期待我的回答呢? 我的臉依然有些發燙,尤其是看到他的神情之時。誠然,在勉強可以算作擅長的領域講這麼多話,讓我全身心都感到十分的暢快。然而根深蒂固的自卑和怯弱,又讓我覺得剛剛過去的幾分鐘尤其虛幻。 練習又要開始了。我輕車熟路地把種種情緒壓了下去,等待著時間幫我削平它們的力量。 等等,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呢——今晚的訓練結束後,我獨自享受著黑夜的懷抱,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 第二天清晨,我照例早早醒了過來。但不同的是,今天的我有了些許見麵的沖動。 在點名之前,我和他先碰了一麵。 “嘿,你有帶手機嗎?”他輕聲說到。 “有。” “我們加個微信吧。你掃我還是我掃你?” “你掃我吧。” 隨著嘀的一聲,我的微信收到了朋友的驗證請求: “數學學院景梓皓” 原來他的名字是這個。還挺有詩意的。 我通過了申請,並把自己的名字發了過去。不過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這個互曉名字的方式有些滑稽,畢竟怎麼會有人過了一個晚上才想到問對方名字啊…… 盡管如此,我還是很開心。 ----------------- 因為梓皓的存在,軍訓的休息時間一下子就過得快了些。有時我們會談到自己的愛好,有時則是對未來的規劃……有時則是漫無目的的閑聊。 偶爾,我前麵的女生也會加入進來,不過這時候我就會自動變成一位旁聽者——因為他們聊的內容經常是有關學生工作的,而我因為缺乏對這方麵的興趣和勇氣,沒有相關的經歷,自然不好提出自己的觀點。 但久而久之,我發現我們之間的談話是十分別扭的。 為了避免說錯話,我總是會提前思考聊天的內容。但是眾所周知,日常的交流經常是發散性的,很少會一直停留在一個話題上。而一旦涉及我沒有預想過的話題,我就會表現得非常不自然,總是會進行一些多餘的思考。 一開始我還選擇無視這個問題。然而有一次當我們聊到喜歡的歌手時,這個問題被強烈地放大了。 “……你平常喜歡聽誰的歌?” “其實我聽的歌挺雜的。”(真的是這樣) “就沒有一個特別喜歡的歌手嗎?” “嗯……周深吧。”(其實我聽英文歌會多一點,但完全沒記歌手的名字……) “哈,很符合你的氣質。那你會唱幾句嗎?” “啊……呃……我不太會唱。”(既不敢唱,也覺得自己唱得不好聽) “那你喜歡他的那些歌?” “呃……我沒有特別去記那些歌名。”(確實沒記,因為我有一段時間沒聽了) “啊你這……算了,不跟你聊了。” 然後他就找前麵的女生聊我難以插足的話題了。 說實話,當時的我感覺自己是個做錯事的孩子。而事實上,也確實是我以往的戒備讓他感覺我在刻意隱瞞自己的信息,使得剛剛這場交談不歡而散——當時的我對這樣的猜測感到深信不疑。 於是,我無法逃避地、深刻地感受到了我在自己和他之間建起了一層薄膜,一層由謹言慎行的價值觀塑成的膜,一層讓我猶豫,下意識地拒絕他人窺探自己內心這一行動的膜。 聽著一旁交談的聲音,我把頭深深埋在了自己的臂膀裡。 也許,這就是我的宿命——自認為自己貧瘠的世界不需要被理解,不值得被理解,然後,不由自主地害怕被理解,拒絕被理解。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再次把自責的情緒壓下去後,我對自己這樣說到。 ----------------- 該說是幸運嗎,軍訓期間陰雨天不算太少。然而經常是雨滴爭先恐後地撲向大地後,我們才收到收操的消息。 忍受著淋濕的衣服帶來的不適,我在宿舍樓一層焦急地等待著電梯。我的周圍也有很多冒著雨跑回來的學生,把電梯前的空地堵得水泄不通。 終於擠上了電梯,我的目的地是位於11層的宿舍。 宿舍裡一共有六個人。每三個人共用一個大桌子(四改六究竟是誰想出來的辦法,整個宿舍比我高中宿舍還擠……)。 和我共用一個桌子的兩位舍友也都是南方人。收操過後,他們經常會開始在遊戲世界的旅途,而我作為電腦生手,連打字都不是很利索,因此我和他們的交流非常少。 另一桌子的三個人恰巧都是北方人(衣瑞也在其中)。他們對遊戲的癡迷程度沒有那麼高,偶爾會嘮嘮嗑。 總之,由於缺乏能夠帶動氣氛的角色,宿舍裡六個人經常是各做各的事,彼此之間能說上話主要靠緣分(比如軍訓第一天那件事)。 雖然我並不反感這樣的環境,但是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由於我幾乎不主動開口,加上沒什麼擅長的集體性運動項目,大學四年過後另外五個人很有可能還是我的“陌生人”。 不過,鑒於高中的宿舍也是差不多的情形(除了跟我同桌比較熟之外很少跟其他人接觸),我隻產生了一點點的憂慮,而且這種憂慮經常被訓練的勞累所掩蓋。 偶爾,我會跟剛開學碰到的一位學姐在微信上聯係,問她一些有關生活和學習的事(她的老家和我一樣,開學第一天她還帶我們走到了宿舍樓下)。 除了行簡同學和其他比較熱情的同學(文院男生的宿舍都在同一層樓)迎麵遇到我時會主動打招呼,我幾乎沒有任何與本院同學的聯係。 在編入新的方陣之後,衣瑞(一開始沒有被編入旗語方隊)就不再跟我一起去訓練場地了,幸虧遇到了梓皓,稍稍地讓我的軍訓生活離獨角戲遠了一點。不過我和他的關係也一直不溫不火,幾乎沒有什麼很大的進展。 迎新晚會在軍訓結束前兩天的夜晚如期舉辦。我坐在了文院所在觀眾席的邊角,四周都是我不熟悉或者根本沒有印象的麵孔。 客觀地講,整場迎新晚會的表演十分地奪人眼球,無論是繪聲繪色的呂劇,還是精彩絕倫的歌舞,都是我從未享受過的盛宴。除此之外,各位輔導員也在舞臺上亮相,這讓我更覺驚喜。 上千隻熒光棒隨著各種各樣的旋律肆意擺動著,整個迎新晚會現場都是光與聲的海洋,在這群即將步入真正大學生活的新生心裡燃起了火焰,久久不能散去。 迎新晚會的餘熱消散後,我們又即將迎來軍訓成果匯報。而這,也標誌著軍訓生活的正式結束,求學之旅的正式啟程。 成果匯報前幾天,我們方陣就開始一邊一邊復習表演的項目。旗語方陣最初的“擺字”表演已被取消,留下的是需要動作整齊劃一的旗語操,以及做操結束後改為“我愛山大”形狀的隊形變換。 成果匯報前一天,各方陣就開始進行流程較為完整的彩排。在彩排期間“等待”成為了家常便飯,等待入場,等待主持的教官發號施令,等待一個個流程結束……休息時間一下子多了起來,我和梓皓偶爾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偶爾觀看其他方陣的表演,彼此之間沉默的時間占大多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終於到了正式匯演的時刻。山東大學濟南校區的所有新生聚在一起,按原有流程依次上演了作戰演練、軍體拳、旗語操、分列式等表演。其中一些方陣的匯演尤其是作戰演練一如既往地贏得了最大的掌聲,的的確確給我帶來了與中學時代幾次軍訓匯演完全不同的體驗。 匯演當天下午天氣非常炎熱,本來就覺得濟南天氣比較乾燥的我已覺不適,又因為著裝統一的需要穿著不透氣的外套更感煎熬,主席臺上領導的講話在我眼裡幾乎等於沒有。 昏昏沉沉地聽完了讓人“情緒高漲”的發言,各方陣開始在支持教官指揮下有序撤離。從入場表演到旗語方陣解散,我都沒有再和梓皓說過話。 是的,軍訓結束了,總是要考慮今天曬的衣服第二天會不會乾的日子結束了,在教官看不到自己的時候偷偷摸魚的訓練結束了。 而我和他的聯係是不是也要終結了? 太陽的餘暉在我的臉上停留,並一點點逝去。 突然,有一點懷念呢,那個來到大學後第一次說了一大堆話的夜晚。 那麼,該說再見了吧。我沒有在人群中尋找梓皓的身影並追上他。雖然我有他的聯係方式,但是…… 對啊,生命中的離別本來就很常見,更不必說這種若即若離的聯係。 我安慰著自己,決定開始一如既往的一個人的學校生活。 但是,這樣真的就夠了嗎?這個問題的答案,遲早會把那些被擠壓的情緒一下子釋放出來,隻是軍訓剛結束的我還沒有意識到這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