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上市 　　分手之後，兩個人還不得不天天見麵，的確是一件很讓人難過的事。因為牽掛後的見麵是種欣喜和慰籍；而傷害後的見麵卻隻剩下了痛苦跟怨恨，實在考驗人的心理素質。為了自己避免尷尬，更怕詩杭痛苦難過，卓南每次路過前臺時，除了加快腳步、還帶上一副耳機聽著音樂，平時他也很少再下樓去抽煙了。卓南過去沒有如此糾結過，這次雖說是自己想好了的選擇，卻在內心深處多出來一絲前所未有的酸楚，他不得不承認，詩杭在自己心裡確實太深刻了，這也許就是真愛的懲罰吧？但自己不能後悔，品嘗這股滋味也算是人生的一種必要體驗吧？ 　　這天上午，隆基公司來了兩位重要的客人，一個是民宏證券劉總；另一個是外地客人，什麼黃河公司宋總，這人的普通話裡麵摻雜著很硬的西北腔。秦總打電話給卓南，說機關的會議拖延了，中午才能回來。因為卓南認識劉總，他要卓南先接待一下。卓南很高興，覺得這又是一次聊股票的好機會。 　　他熱情地將二位引進會議室，問他們喝什麼？然後利索地為劉總沏了杯咖啡；為黃河公司的宋總沏了綠茶，還從冰箱裡取出兩瓶礦泉水、一起端了過去。 　　剛進屋，卓南見宋總已經點上了煙，對著劉總沮喪地說什麼這次確實沒想到之類的話。劉總並沒回答，雙手交叉著互搓拇指，仿佛在想對策。 　　卓南很掃興，這種氛圍還聊什麼股票呀？他知趣地從廚房取來隻煙灰缸，輕輕放到宋總麵前，隨即轉身出去了。 　　秦總12點才進門，直奔會議室。隔著門，卓南可以聽到三人正在討論，具體內容聽不清。直到會議室外的人都吃完午餐，他們仨才走出來。秦總對吳麗筠說：“我出去吃飯，那個合同你跟小陸再改一下，回來我看”。說罷，跟上兩位客人走了出去。 　　秦總指的是江南造幣廠的合同，這已經是第3版了，還有兩處要斟酌一下，不過卓南和吳麗筠已商定了方案。他索性讓吳麗筠去午睡，自己弄完給她看一下就行。 　　吳麗筠疏懶地脫下皮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腳，倒在日式沙發上，望著卓南認真盯住電腦的樣子，滿意地合上了眼。 　　合同剛改好，卓南就接到了秦總的電話，要他現在去重慶飯店開車送客人。卓南忙將合同打印出來、釘好後輕輕放在吳麗筠身前的茶幾上，隨即下樓而去。 　　來到重慶飯店，剛站到包間的門口，秦總便大聲招呼卓南進來。除了證券公司劉總、黃河公司宋總，還有個年輕人挨著秦總坐著。卓南進來沖大家點點頭兒，坐到一張空椅子上。 　　“再吃點？”，秦總問卓南。 　　“我吃過了，您幾位用吧”，卓南客氣地回答。他見一大桌子的菜吃了還不到一半，想必這幾位還沒有馬上走的意思，便拿起桌上的茶壺，從秦總開始逐一為大家添茶。最後拿過一隻空杯子、自己也倒上一杯、坐下來慢慢喝著。 　　秦總、劉總、宋總都麵頰緋紅，尤其那個黃河公司宋總。桌上的兩瓶茅臺想來差不多空了，而秦總身邊的那個年輕人麵前卻沒有酒，一瓶礦泉水還剩個底兒。這人看著比卓南大不了幾歲，臉上棱角分明。皮膚雖然較黑，但黑得健康，他的樣子很英俊、健壯，明顯不愛說話，眼神比較冷峻，好像總在思考著什麼。 　　民宏證券的劉總說了話：“那咱就這麼定，股權證質押大哥賬上，我來辦”。 　　“大家還不敬誌濤一杯？”，秦總雖然是對大家提議，犀利的目光卻隻盯著黃河公司的宋總，仿佛這話是專門對他講的。 　　“是！是！”，宋總立刻向年輕人舉杯道：“拜托兄弟了！這次真是意外，我也不多說了。麻煩你轉告大哥，我欠他的人情，以後報答！”，說罷一飲而盡，將空杯子雙手向前對著年輕人一亮，頗有些水滸風範。 　　年輕人沖他微微舉了下礦泉水瓶說：“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說罷又將礦泉水瓶沖著對麵的劉總和卓南也舉了舉，卓南忙端起茶杯回應。 　　大家走出了飯店，那個叫誌濤的年輕人走到一輛黑色的寶馬740轎車前向大家揮了揮手、坐進駕駛室。卓南接過秦總的車鑰匙，先打開了右側前、後門，自己才繞去左側上車。 　　“瞧瞧，小陸多規矩”，劉總調侃了一句，大家笑著上了車。 　　秦總讓卓南先送黃河公司宋總回皇家大酒店，再送劉總回證券營業部。宋總下車後，秦總轉回身對後排的劉總說：“老宋這人平時挺靠譜，沒想到就這次沒玩好”。 　　“雖然這種機會容易成，但集團也太賊了！寧可違約也不回購。其實關鍵還是看老宋的關係。如果他夠硬，集團沒錢也可以暫停其它項目，保住咱這個呀”，劉總有些氣餒地回答，語氣還算平和。 　　“已經這樣了，就這樣吧。結果還可以”，秦總像是在自言自語。 　　“老秦，你要不盯著誌濤，大哥那邊沒準就不出手了吧？”，劉總問道。 　　“我跟大哥是有交情，但畢竟人家求不著咱什麼”，秦總回答：“誌濤還是很仗義的，有錢大家一起掙，出了問題也不會隻顧自己”。 　　劉總聽了又說：“其實走第二條路也行，可你不贊成，我就不好堅持了”。 　　秦總扶了扶眼鏡答道：“問題是不好拆借，時間也不允許。再說三年後趕上什麼價誰都不知道？這條路變數太大，別走了”。聽了這話，劉總也不再說什麼。 　　卓南默默地用心聽，他很想知道幾位老板到底遇到了什麼麻煩？錯過了什麼機會？這不乾自己的事，但他就是特別好奇。送完劉總，行駛在回蘭苑的路上，前麵還剩一個路口，再不問秦總，到公司就更沒合適的機會問了。 　　卓南剛要開玩笑地問一句：“股票挺難做的？”，話將出口那刻，他突然想起了誌濤那冷峻的眼神。對，不能！這事兒肯定不可告人，自己已經聽到了一些，秦總在車上跟劉總談這事也不回避自己，是對自己的信任。如果想告訴自己，秦總自然會說的。自己主動問，一定讓秦總厭煩，以後再有什麼事，恐怕也不會讓自己參與了。 　　回到蘭苑，秦總看完造幣廠的合同，走進南側那間臥室、關上了門。卓南找喬大姐蓋好合同章、復印後裝入快遞文件袋、填信息、封口，再將文件袋上的編號抄在復印件右上角，還標注了日期。 　　過去，隆基公司的快遞等等事宜都由小馬負責，她向來是合同蓋章即發出的，從不這麼繁瑣。卓南來了以後，不僅熱情地接過了這個工作，還為自己定下了這個嚴格的流程，這樣做除了能避免出錯，也方便日後查閱、核對。 　　一切都做完，見手頭沒什麼活了，卓南打開電腦。離A股收盤不到半小時，雖然沒有親手買賣，他一直在做模擬操作。假設自己有10萬元，選好股後，將每次的買賣決定寫在筆記本上，再根據盤麵的真實變化計算虛擬盈虧。 　　盯著電腦看了會，卓南情不自禁笑了。小馬疑惑地看看他，卓南忙沖小馬搖搖頭。他笑不是因為自選股漲停了，真那樣的話反倒後悔，因為並沒真金白銀地買進手裡嘛。 　　卓南笑是因為聯想到剛才在車上沒追問秦總這事，原先想問，是因為秦總信任自己，覺得問問無妨；後來沒問，也是因為秦總信任自己，擔心失去這種信任。原因相同、抉擇相反。眼前這隻股票不也一樣？盤麵看大買單不少，可以理解為莊家吸籌、準備拉升；也完全可以解讀成莊家在騙散戶跟風、準備出貨。同一現象、結果相反。 　　突然，卓南醒悟過來，自己在這瞎琢磨什麼呢？為什麼不查查宋總的那支股票？他趕忙輸入“黃河”搜索，果然查到一支名為“黃河飛天”的股票。查閱相關信息後，卓南確信秦總他們失手的就是這支剛上市不久的新股，當前價20.71元。 　　這家企業規模不大、業務麵也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不論什麼爛公司用什麼爛“手段”，隻要能上市，都能讓本就有錢的人更瘋狂地有錢。這種力量可以改變一個家族的命運，好比草本植物變異成木本植物一樣偉大。 　　卓南從小就喜歡偵探小說，此刻興致倍增，重沏了杯茶、開始梳理自己的思路。記得劉總在車上有句關鍵的話，“集團寧可違約也不回購”。以自己的知識推斷，黃河集團很可能在上市前遇到了資金困境，而秦總他們利用宋總抓住了這個機會，不管以什麼名義，注入黃河集團一筆資金、化解了燃眉之急。作為交換，秦總他們應該以極低的價格取得了一筆黃河集團的股票。 　　之所以集團回購，當然是他們不想丟籌碼，寬裕時贖回股票如同贖當，這很好理解。之前必定有回購協議，否則集團違什麼約？這就有內容了，關鍵看得回購的對價，一般是采用雙方協定價格或者股票上市後某段時間的平均市價。采用市價的比較多，秦總他們應該也是。否則，黃河集團將對價定低了，秦總不肯；反之，秦總他們如果要高了，黃河集團也不肯。因此，雙方不如賭一把市價，這樣都好接受。 　　喝了口茶、卓南繼續推導。劉總說的第二條路自然是把手裡的股票3年後在二級市場禁售到期時賣掉。不出意外的話，肯定能賺一大筆。雖然3年後的市價無法預知，但就算黃河飛天飛不上天，掉進河裡也比原始價高得多。何況，他們屆時還可以聯手坐莊，騙一波行情，再高位套現離場。 　　邏輯鏈基本完整了，卓南拿出計算器，假設秦總當初是一元一股買的黃河飛天，不，就算翻一倍，兩元一股吧。以秦總的實力，保守估計也得買100萬股。按今天的市價回購，秦總這一筆能掙、天吶！1871萬，能買100多輛自己喜歡的捷達車。即便買最牛的奔馳S600，也能買10好幾臺。想到這兒，卓南不由自主地攥了攥拳頭。 　　激動過後，卓南平靜下來繼續分析。黃河集團寧可違約也不回購，為什麼？應該是看到市價這麼高，後悔了。如果這樣，更能證明雙方當時商定的對價是市價，假如事先定好了價格，回購應該在集團會計的計劃當中，一般不會違約的。 　　跟著又來了新問題，集團為什麼敢違約？也許當初這事辦得未必合規。集團方麵覺得自己沒什麼問題，問題在宋總這邊，因此想利用這張牌廢除協議。或許黃河集團也沒想把秦總他們得罪到底，人家當初畢竟幫了集團的忙，集團隻是抓個把柄先逼逼他們，然後再讓一步，協商個較低的價格交割。這樣不但集團可以收回籌碼，到二級市場去賺大頭，劉總、秦總他們也可以賺一筆，就此了事。嗯，這種可能性更大些。 　　秦總這次無疑是被黃河集團玩了，如果不想委屈自己，除非走第二條路。可秦總在車上說時間等不起，這說明他們注入黃河集團的錢也許是拆借的。最好的投資不就是借雞下蛋嘛？黃河公司就像個產蛋工廠，秦總歡歡喜喜抱來一隻雞，本想下個盆滿缽滿、再把雞還了，悶聲發大財。可現在蛋是下了不少，沒想到工廠起了貪心，找個理由把雞和蛋給扣了。能不能要回來另說，耽誤之急是得趕緊找隻雞還給原來雞的主人。 　　沒錯兒！誌濤的大哥應該就是那個幫秦總還雞的人，所以大家要感謝誌濤。劉總說的將股權證質押在“大哥”賬上，就是要將那隻雞戶口本上的戶主名字改為誌濤的哥哥。 　　那麼，誌濤肯定也買了不少黃河飛天的股票，否則“大哥”不會憑空幫忙。這位“大哥”是什麼人物？出手就能挽救好幾位老板，想來不光有錢，很可能還是個有權的人物。 　　“我先走了，拜拜”，小馬清脆的告別聲提醒了正在深思的卓南。卓南隨口回了句拜拜，頭也沒抬地繼續研究。隨著眼前的“真相”越來越多，他的推理也越發收不住了。仿佛一道數學題，自己已經解開了80%，答案近在咫尺，此刻若放棄這道題，就會像洗澡沒洗乾凈一樣，渾身不舒服。 　　可自己的信息隻有這麼多，卓南閉上眼、用心回憶著今天自己聽到的每句話。突然，突然想起誌濤在重慶飯店門口上車時，宋總說了句“肖總慢走”。 　　卓南隨即把“肖誌濤”3個字輸入電腦搜索框中，結果跳出來一堆五花八門的人。卓南皺了皺眉、在後麵添上“BJ、總經理”幾個字。這次的結果清晰多了，前幾條都寫著“肖誌濤BJ名仕健身俱樂部總經理”。 　　看到“健身”二字，找書苑 wwｗ.zhaｏshuyuan.ｃｏｍ 回想起誌濤的身材和精神狀態，卓南感覺很靠譜。點開網頁繼續查看，果然是他，有照片為證。 　　接下來的“大哥”可不好找，卓南反復輸入很多名字，什麼“肖誌剛”、“肖誌雄”、“肖誌強”，甚至“肖洪濤”、“肖建濤”也都試過了，搜出來的不是偏遠山區的支教老師就是義烏小商品市場的店主，還有位號稱“一針見效”的腰椎間盤民間神醫。 　　卓南閉上雙眼、雙手輕輕揉著太陽穴，暗笑自己是不是有點吃飽了撐的？正想就此收手，不知怎麼想到“波濤”一詞。姑且再試一次，不是的話就關電腦走人。沒想到，這次的搜索很對路，跳出來許多條目，赫然寫著：“首都國際機場副總經理肖誌波黨組成員”。 　　就是他！照片和肖誌濤很像，身份也對，秦總的交情多半在機場。能力更是匹配，機場副總的手裡得掌管多少資金和項目呀？從哪兒挪一點兒、填補幾百萬窟窿根本不吃力，挪用的理由也有的是。哎，真還是權力好使呀！ 　　當晚回到家，卓南先從父親那印證了自己的推斷。肖誌波的確是個風雲人物，膽子大、腦筋活。父親問卓南為什麼對肖誌波感興趣？卓南把事情原委和自己的推測告訴了父親。 　　聽罷卓南的講述，父親先是沉默了一會，然後鄭重地對卓南說：“這事可能有點不妙，具體怎麼樣現在還說不好。就當你沒跟我說過，你以後問都不要問，也不要再關心這事，懂嗎？我的話你要牢記！”。 　　聽父親這麼說，卓南自然懂得深淺，沖父親慎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