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友(1 / 1)

讓颶風穿過身體 月爐 4898 字 2024-03-17

和李清清分開,在小區門口,他看到何紫藍,正在自家花店門口點著一根煙,他過去盯著在空中彌漫的煙圈,對她說:“打算什麼時候手術?”   紫藍雙臂環抱在胸前,卻像是在抱著自己,煙灰颼颼的從指尖落下,眼裡有幾分落寞。   “哥,我十六歲就來北漂,就想好好活,可怎麼就活不好。”說著又拿起煙狠狠吸了一口後,把煙頭扔在地上,用高跟鞋的腳尖踩滅。當她準備再拿一根的時候,周初言製止住說:“戒吧,你這病雖然是個癌,聽著挺嚇人,但完全可以治愈,準備手術吧,別耽擱了。”   何紫藍長籲一口氣,說:“我錢快攢夠了,攢夠了我就回雲南治病,養病,或許還能開間客棧。”   “也好,到時候忘了在BJ的一切。”   周初言淡淡的說,腦海浮現起四年前初次見何紫藍的樣子,當時她才二十一歲,來就診時不斷的掉眼淚,也是她第一次麵對人流手術,她像大多數在社會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遇到一些風浪和委屈,就跳起來訴說命運的不公,麵對她對自己聲淚俱下訴說著感情的不幸,他隻能做個合格的傾聽者,有時候別人傾訴不是為了尋求寬慰和解答,而傾訴本身就是自我治愈的過程,等她說完,擦掉眼淚,也做完了手術,從醫院離開時她微微笑著說:“我才二十一歲,走著瞧,我會好的。”   他不記得當時對她說了什麼,隻是當天晚上下班突然在小區看到她,她麵色發白,拉著兩個行李箱,一問得知,原來是因房租到期一直沒續交,所以房東在她今天做手術家裡沒人租給了別人,她是來他們小區看房子,因為知道她做了手術,他幫忙拉著箱子,並陪她一起去看了房子,那是間客廳隔出來不透光不透風的暗間,十平米左右,還沒有廚房,衛生間公共的,對於她這樣一個需要修養的人極其不利,而且置辦生活用品又需要體力,可能出於道義,也可能覺得因是自己的病人,生出一種莫名的責任,他把她接到了自己家裡,當時他還沒買房,租的45平的大開間,於是中間隔出一條簾子讓她住下,北漂族的房子和房子裡的人都是奇形怪狀的。   紫藍在他家住了半個月後,從此就經常活躍在他的視野,但他們見麵也隻是寒暄,後來得知她開了花店,才知道她日子好起來,但經常看到她上下一些豪車,和一些男人在街上曖昧拉扯,也猜到了她致富的原因。   “謝謝……”何紫藍突然盯著他,“謝謝你初言哥,你陪我經歷的那些日子,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這人運氣不好……”她沒再說下去,也幸好沒說下去,要不然他不知道在聽到她那些悲慘的情愛故事,該說些什麼。   他頓了頓說道:“手術可以在BJ做,我給你推薦好的大夫,等修養一段時間,身體差不多恢復了再回雲南,別帶著病回去。”   何紫藍失神的點點頭,又拿出一根煙抽起來,他轉身離開,邊走邊給小禾發微信,想明天叫她來家裡吃飯,但小禾遲遲不回復,於是直接打過去電話。   “怎麼不回信息?”他的語氣連他都沒察覺到的嚴肅。   小禾不耐煩的說:“舅,我二十了,還想拿根繩拴著我,不就沒及時回你信息嗎,我和同學在外邊,先不和你說了。”電話被掛斷。   他突然覺得人並不是年紀越大越無畏,而是越大越害怕著什麼。   回到家,他還在想著和李清清的關係,也想如果因為輿論,徹底葬送了醫學前途還有什麼路可走,他有房產有存款,比起大部分北漂算比較厲害了,可雖然有房產,卻還有二十八年的房貸要還,幾十萬的存款也無法填補這個缺口,養老也是問題,還有小禾的兩年大學學費生活費。   還有一種辦法,那就是把房賣了,離開這個城市,可他能去哪?能做什麼?這一生如果不做醫生,自己人生還有什麼價值?就算轉行,以他三十八歲的高齡,哪家公司會要他?突然他感到無比的焦慮,連忙把自己按在沙發上泡起了茶,他又想著和李清清的未來,如果和她結婚,他最起碼不用考慮經濟方麵問題,李清清有車有房,是獨女,在工作上,她的父親又能提攜他,但是他會幸福嗎?很多話李清清給他留了麵子沒說,她不是想嫁人,而是想讓他入贅,他的孩子以後得姓“李”,這是他們結婚的前提。   又在家呆了幾天,網上關於他的消息還沒散去,雖然已經不是熱搜,但隻要搜“婦產科”“男醫生”“周初言”這幾個詞條,跳出來的還都是關於他的消息,他的自媒體賬號的私信和評論區,更是被惡言惡語的潮水侵沒。   這幾天李清清每晚都要給他打視頻,談論參加滿月宴的事,不過是一個不太熟的大學同學的二胎滿月宴,他完全可以不湊那個熱鬧,但李清清卻覺得這是他帶她出席的第一個社交活動,極其看中,等他到日子穿的人模人樣的站在李清清麵前,李清清自然的把手搭在他胳膊上,這讓他全身一顫,不得不接受如今他們已經是男女朋友的事實。   到達宴會廳,其實就是一個小酒樓的包廂,人還沒有來齊,看著鬧哄哄的人群,他覺得自己根本不應該來,關鍵是他如今輿論纏身,不少人不懷好意的盯著他,甚至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好在李清清的存在又為他證明著什麼。   他看著李清清說:“咱們走吧。”   李清清或許也覺得場麵太過嘈雜,幾個小孩不斷鬧著跑著尖叫著,幾個年長的在那扯著嗓子聊天,瓜子片吐了一地,客座的都是些市井麵孔,菜品也沒什麼特色,關鍵是座椅都是塑料的,她沉著臉說:“走。”   他當麵對著同學道賀,給了紅包就告辭了,而李清清卻心不在焉的,連滿月的嬰兒都不想看一看,出了大門,李清清就說:“我是看出來了,什麼二胎滿月宴,就是斂財要份子錢來了。”   這句話把周初言逗笑,李清清繼續吐槽著環境和菜品,還暢想著以後他們婚禮的酒店規格,這時周初言聽到背後有人叫他,回頭,正是曹鵬程,十八年沒見,他連聲音似乎都變了,人也胖了些,沒變的是那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和一雙陰鬱的眼睛。他早聽人說,他靠著做醫療設備發財了。   “都十八年沒見了吧。”曹鵬程熱情的說,但周初言能看出他是在用熱情化解被歲月隔出的生分。   周初言點點頭,也笑著寒暄道:“可不是,十八年了,近來還好嗎?”   “之前都在南方發展,今年才在BJ開了新公司,方便聊聊嗎?”   他看了一眼李清清,李清清眼裡全是笑,表示不介意,他也順便對曹鵬程介紹道:“她是李清清。”女朋友三個字他是無論怎麼都說不出口,但很顯然曹鵬程已經猜到他們是一對。   到達旁邊的咖啡館,他怕李清清會無聊,最重要的是,他害怕曹鵬程是想和他單聊,於是想支走她,但李清清卻率先說:“你們聊你們的,不用管我,難不成你們聊的有我不能聽的?那我更得好好聽聽。”   曹鵬程表示不介意李清清在一旁,他們剛落座後,曹鵬程就滿臉憂愁的說:“你的事最近在網上很厲害,怎麼會出這樣的事,這樣的事怎麼會找上你。”   周初言用玩笑的口吻自嘲:“厄運專挑苦命人唄。”   曹鵬程低下頭,眼睛有些飄忽不定,周初言通過他神情,猜想他找自己肯定不止是為了寒暄,或許有什麼事要說,隻是沒料到,他在說事之前有一個冗長的自述,好讓這十八年和過去他們的那個二十歲連接。   “醫學院輟學後,我去廣東學畫畫,家裡和我鬧,我就和家裡斷了,然後去了韓國,認識了在韓國工廠打工的我老婆,後來和我老婆創業,這些年代購,代加工,微商,都做過,算是趕在了風口,後來有些美容院和醫美機構的資源,就開始做儀器設備……”   周初言忍不住打斷:“那你現在還畫嗎?”   曹鵬程木木的笑了笑說:“早不畫了。”   李清清聽著曹鵬程的故事像是入了神,說道:“醫美行業據說是暴力行業。”   曹鵬程不置可否,沉吟了會兒說:“再好再貴的產品也沒辦法讓人永遠十八,該老還是老,隻是有太多女人願意相信這用金錢堆砌出來的神話,所以這一行營銷和服務是關鍵。”   周初言這一刻才發現曹鵬程似乎變了,過去那個拿著畫筆和詩集的憂鬱男青年徹底留在了記憶裡,但他總覺得有些東西沒變,就是殘存在他身上的憂鬱氣息。   李清清又問了很多曹鵬程公司的主要業務,周初言完全聽不到心裡去,他自始至終都覺得自己和商業八竿子打不著。   曹鵬程終於進入了主題,說道:“現在網絡的輿論可能對你職業有影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打算怎麼辦?”   李清清在一旁冷哼一聲:“可不是,都被停職了。”   周初言為李清清的多嘴感到憤怒,他並不想讓曹鵬程太了解自己的生活真實狀態,知道今天的見麵隻是意外,不想把他拉入到如今的現實生活中,關於曹鵬程這個人的一切,應該永遠的留在十八年前。   “如果你考慮轉行,可以考慮考慮我的公司,現在正在做轉型,我們需要搭建一支專業的養生團隊,服務於合作門店的女性客戶。”   周初言連想都沒想的馬上回絕:“我是不會放棄當醫生的。”   從咖啡廳出來,曹鵬程反而看起來有些輕鬆,並沒有因為他的拒絕而沮喪,甚至在離開的時候對他說:“你應該在醫學上有一番作為。”   等看著他開著車走遠,李清清推了推他說:“你乾嘛拒絕的那麼乾脆。”   “你覺得我是做生意的料嗎?”周初言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但腦海卻從十八年前刮來一陣狂風……   李清清說:“醫生一年工資才多少錢,你看看你朋友開的車,夠你十年的工資了,既然人家邀請你,你怎麼著也該先考慮考慮。噯……他當年怎麼就輟學了?”   這是讓他羞於啟齒的記憶,曹鵬程的再現,讓他似乎墜與一個詭異的世界,萬事萬物開始倒懸,大腦被波浪卷,大擺長裙,高跟鞋……敲擊著,他努力把一些幻影甩到腦後,大步往前走了幾步,對李清清冷淡的說:“因為打架。”頓了頓,後退一步牽起李清清的手,以此來抵禦著血液深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