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人喜歡吃糕點,各色各樣的糕點都愛吃。但是在陸星的童年裡,好吃的糕點都來源於好幾年才從蘇州來南京的遠方親戚,姨奶奶?還是姑奶奶?陸星記不得該怎麼稱呼。隻隱隱約約記得是奶奶那一輩的某個親戚,嫁去了蘇州。 在沒有高鐵、沒有地鐵的二零年代裡,他們背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帶著甜膩的綠豆糕、黃豆糕來看望陸星一家,常常一住就是五六天。今兒住陸星家,明兒住鎮裡的二姨奶家,後個兒住隔壁村的姑姑家。 村裡人也知道,陸星家有這麼一房親戚。 如果人來時,家裡沒有人。村裡人就會幫忙四處尋找陸星的家人,在田間、在河邊、在路上大聲喊著:“蘇州的人來嘞!蘇州的人來嘞!” 在外乾活的陸星家人聽見了,就會著急忙慌地回家來招待。 在沒有電話的年代裡,隻能循著記憶裡的房屋的位置,越過千山萬水地來看一看人,甚至連提前打個招呼都沒辦法。 但等到我上初中後,陸星卻再也沒見過他們了。 奶奶說:“年紀大了,哪裡還跑得動。” 等到有了高鐵,有個地鐵,那些過去經常來做客的蘇州親戚還是沒來過。 奶奶說:“時間久了,哪裡還有閑心。” 但每次過年的時候,團圓的飯桌上,大家總是會念叨上那麼兩句:“蘇州來的人,每次帶的糕點都好吃哩!” 陸星高二時,埋著頭在炎熱的初夏時節看《紅樓夢》,林黛玉被送往金陵的賈家,一路上看見金陵的繁華,心中不由的緊張。 當女兒的嫁出去,當外孫女的回祖母家。 那為什麼當祖母的,祖母家的那些人,不能去看一看遠方的林黛玉呢? 若是仔細想一想,祖母、女兒、外孫女,在不做親戚鑒定的情況下,不是隻有她們才能明確的知道這是自己的血緣嗎? 陸星突然又想起那個不知道嫁去蘇州那裡的姨奶奶還是姑奶奶,好像就此失了聯係。可能是大家都有了電話,似乎就不需要親眼再看一看了,盡管電話也很少來。 “奶奶,我帶你去蘇州逛逛唄?”大學畢業時,陸星寫著作業,滿懷期待地看向奶奶,“說不定還能去看看蘇州的那個親戚。” 奶奶擺了擺手:“算了算了,這麼多年了,不好打擾別人。” 有些時候,不打擾,也成為了一種思念的困擾。 但陸星還是帶奶奶去了趟蘇州,不為了去看一看親戚,而是為了讓奶奶看一看變化。奶奶說,她十幾歲的時候也去過蘇州,去陪著家裡人看蘇州相看相看。那是奶奶第一次出遠門。 在買特產的地方,陸星再一次看到了曾經蘇州親戚送的特色糕點,簡簡單單的一盒黃豆糕、綠豆糕,陸星買了好幾盒回家,可等到她在高鐵上拆開一口,嘗了嘗,才發現跟記憶中的味道差別很大。 那種讓人難以忘懷的甜膩感沒有了,一口下去隻有綿綿的、淡淡的甜。 在陸星逐漸長大的時光裡,她失去了越來越多的親戚。 人們總是在長大的路上各自走散,哪怕是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人,也會逐漸疏遠和離失。或許我們的人生都是一場《紅樓夢》,等長大了時,就是夢醒的時刻。 那些曾經爛漫的、璀璨的、真誠的、熱愛的親朋好友們,在成年後的某一刻失聯了。 正如陸星匱乏的記憶。 小學畢業時,她遺忘了大多數的同學,也遺忘了班主任。 初中畢業時,除了同桌和考入一個高中的同學,她也遺忘了其他人。 高中畢業時,她收獲了兩個好朋友,然後從未參加過任何一場同學聚會。久而久之,她隻會偶爾在朋友圈給那些曾經一起開過玩笑、一起偷偷藏言情小說、一起裝病不上體育課的同學們點個贊,之後再無交集。 人的一生會遇見無數人,但大多數人都隻是彼此的過客。任何一段長達十年以上的感情,都是一種奢侈。 幸運的是,陸星有兩個好朋友,兩個不會失聯的好朋友,李妍和程雪。 但在某一些時刻,陸星曾擔憂自己會失去她們。 第一個時刻,是高中畢業後,三個人考取了不同的大學。 陸星在蘇州,李妍在揚州,程雪在南京。 雖然城市不同,但到底都離得很近,離家也近。 “沒事,以後回南京就能見麵了。再不行就去各自的學校玩唄。”在大學開學的前幾天,陸星舉著一瓶雪碧,笑嗬嗬地說著,心底卻酸澀不已。 “對。離得又不遠。”李妍應聲道,滿是歡笑。 程雪的學校就在南京,她笑道:“你們這麼煽情乾啥。等回南京就見麵啦。一個隔壁單元樓,一個隔壁小區。整的生離死別一樣。” 緣分也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比如好朋友往往都住得很近。 李妍是陸星的同學,程雪是李妍的前同桌。 李妍家住在新民小區,陸星家後來買房子正巧在新民小區旁邊的東苑小區,之後第二年程雪家也搬來了東苑小區。至此,三個人形成了完美的閉環。 論三角形具有什麼性? 答案是:友誼的穩定性。 在大學的四年生活裡,其實大家都沒有怎麼去過對方的城市。因為在上大學的2014年至2018年期間,交通並沒有那麼發達,盡管學校都在經濟發達的城市,但是學校總是在城市的犄角疙瘩裡。 貧窮大學生的路費都用在了每個月回家的車票上,陸星和李妍幾乎每個月都要回南京,因為想家。程雪雖然不用花路費,但是因為離家近,也是一個月回家一次,因為父母沒有給她很多生活費,她大多數的生活用品都得從家裡搬運,一個月搬運一次剛剛好。 大學生,實乃貧窮的代名詞。 好在三個人的家都離得很近,湊個一樣的時間回家,就能每個月見上一麵。比起文字、電話,見麵是維係感情最親密的舉動和社交。 第二個時刻,是大學畢業了,要找工作。 陸星師範大學畢業,家裡人都讓她去考編製。但是整整四年的時光,陸星唯一堅定的事情就是不當老師,並非所有人都能適應學校的工作環境,那是一種對教育失望的壓抑感。盡管你知道這就是教育的方式和手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仍然無法讓自己成為應試教育的一份子。 那並不自由,孩子不自由,老師也不自由。 陸星覺得,她應該自由。 為此,陸星義無反顧地去了上海。程雪和李妍都在南京,一個人做財務,一個人做設計。 而在上海工作的一年半時光裡,陸星幾乎每天都在加班,甚至連打字回消息的時間都沒有。她逐漸和朋友們失去了聯係,等她工作到淩晨一兩點,想和朋友訴苦心中的委屈和不甘,打開聊天頁麵,編輯了一大段的文字,卻始終不敢點擊“發送”,深怕打擾到她的朋友們時。 她的腦海裡又浮現出奶奶的話:“算了算了,這麼多年了,不好打擾別人。” 2019年,是陸星認識李妍和程雪的第八年,曾經無話不說的朋友,曾經半夜喊著去跨年的朋友,卻在此刻讓人放下了想要傾訴的念頭,隻因為:害怕打擾她們。 上海好嗎? 上海很忙,上海壓力很大,但是上海很好。 陸星接手的每一個客戶,都是業內頂尖的。她如日劇《東京女子圖鑒》一樣,每天端著咖啡,穿梭在CBD的大樓裡。 但是,再好的上海,再好的工作,都比不上她的朋友們。 八年的友誼,不應該就此戛然而止。 這隻是一份工作,但那是她認識了八年的朋友,那是她可以毫無顧忌去打擾的朋友。 三角形具有穩定性。 但缺了角,就不穩定了。 2019年春節後的第二個月,陸星辭職了。 離開上海,回到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