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人都不理解你的時候，唯一體諒你的人是奶奶。 　　“你怎麼就辭職了呢？多好的一份工作啊！” 　　“一個月一萬多，你去哪裡再找這樣的工作？” 　　“是啊，離家又近。領導不好你忍著點就是了。” 　　可陸星已經辭職了，她拿了離職單，成為了家裡蹲的孩子。陸星不可能回頭再去那家公司工作，她決然離去的地方，說明並不適合她。人人都說那是多麼好的一份工作，可人人都不懂得陸星在做什麼。 　　陸星在春節期間看了一部電影《年會不能停》，她帶著奶奶一起看了電影，在很多充滿職場黑話的情節裡，坐在影院裡的人都哈哈大笑，隻有奶奶一臉疑問地問：“他們在笑什麼？這啥意思啊？” 　　出生於1950年代的奶奶，一輩子隻過兩份工作。 　　一份工作是在中國人民公社時期下地去掙工分，按照下地工作的時長來獲得工分，再按照工分取村裡領取糧票。奶奶說：“那時候苦哩！乾一天就拿2個工分。” 　　另一個工作是做農民。人民公社取消後，奶奶就在村裡繼續種地，家裡吃不完的青菜、蘿卜、西紅柿都是奶奶種的，奶奶說：“自己種的，沒得毒。” 　　春節的寒霜打在地裡時，奶奶彎著腰給大白菜蓋膜，過了冬的大白菜吃起來更甜。 　　“咋辭職了呢？”奶奶問陸星，“是不是乾得不開心啊？” 　　陸星一聽，眼裡瞬間蓄滿了淚水，隻有奶奶會問她開不開心。陸星點點頭：“嗯，不開心。我睡不著覺，還經常加班。” 　　“沒事沒事。不開心就不乾了。又餓不死人，奶奶給你種了菜呢！”奶奶心疼地看著陸星，蒼老乾癟的雙手忙著給陸星擦眼淚，自己的眼眶裡也忍不住變得濕潤。 　　陸星趕緊揉了揉眼睛，彎起嘴角笑著說：“哎呦，我沒哭。就是眼睛難受。不上班了，我就回來陪你。等開春了，天氣暖和了，我帶你去看大海。” 　　“看什麼大海。你不工作了，就省點錢。”奶奶一聽，連連擺手拒絕，“等你賺錢了，再帶奶奶去。” 　　“奶奶，我有錢。我存了好多錢呢！我說過帶你去看大海，我們就去看大海。我們去青島，去旅遊，去吃海鮮。”帶奶奶去看海，是陸星一個小小的願望。奶奶的身體一年比一年差了，盡管所有人都不願意提，但是奶奶走路的步伐越來越慢了，挺拔的腰板也逐漸彎了下去。 　　陸星第一次帶奶奶去旅行時，帶奶奶坐高鐵去了距離南京半個小時車程的溧陽，去了南山竹海。從最近的距離開始出行，陸星擔心奶奶會不適應，會不敢出行。因為平日裡，奶奶連商場裡的扶梯都不敢坐，她總是不知道該什麼時候邁出那隻腳，害怕摔倒。 　　那些平時與陸星而言，稀鬆平常的事物，對於奶奶來說，太過新奇了。 　　從那以後，陸星發現奶奶對世界上一切有趣的東西，都感到好奇，感到有趣。有時，奶奶會忍不住問她：這個電視上麵放的是什麼？這是哪裡？ 　　奶奶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小姑娘，說不定是個跟陸星一樣的小姑娘。愛美，愛鬧騰，玻璃心，又有些倔脾氣。如果奶奶也出生在95年，她或許會成為一個比陸星優秀很多很多的姑娘。 　　陸星覺得，自己沒有奶奶優秀。 　　如果自己是奶奶，她應該沒辦法在爺爺去世以後，一個人照顧這個家幾十年，將孫女和外孫女一並帶大，溫柔地、安靜地照顧著兩個總是相互爭吵、打鬧的孩子。 　　如果可以，陸星總希望奶奶能去感受更廣闊的世界。在陸星大學畢業之前，奶奶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蘇州，還是十幾歲時曇花一現般地去過一次。此後，奶奶連南京城裡都很少去，秦淮區的燈會，新街口的德基，紫金山的纜車等等等等，奶奶都沒有去過。 　　奶奶不認識字，她隻記得從農村進城的一條路。從村裡走路二十分鐘到鎮上，在鎮上的大轉盤車站等唯一的一輛公交車到另一個鎮上，然後在另一個鎮上的公交車站坐101雙層巴士去南京。 　　至於到南京的那一站下車，奶奶也有些記不清了：“以前看到地方就知道該下車了，現在不行了，都變樣了，不認識了。” 　　陸星上初中時，這個小鎮唯有一條商業街，叫做步行街。其餘大部分的地方都是荒地，沒有地鐵，沒有娛樂，甚至連電影院都隻有一家。 　　等到陸星上高中時，南京迎來了青奧會，南京的第一條地鐵1號線也開了。陸星全家人都等在始發站前，帶著奶奶第一次體驗了下地鐵。奶奶驚訝於全新的交通工具，卻也苦勞自己不會買票。 　　那時還沒有電子支付，是將硬幣或者紙幣塞進購票機裡，然後一張圓圓的藍色塑料車票就會掉出來。奶奶說：“還是認字好啊！” 　　“要好好讀書，上了大學就什麼都會了。”奶奶總是念叨著這句話，她總希望陸星和表妹齊悅能多讀一些書。 　　可惜的是，表妹初中畢業後去了職業高中。奶奶有時會為此責怪自己：“怪我，小時候總是寵著她，不寫作業就不寫了，沒讓她好好學。” 　　但表妹從來不覺得這是奶奶的錯，她很清楚這是她自己不夠聰明。有些孩子就是天生不夠聰明的，表妹自三年級起考試就經常不及格，語文、數學、英文，沒有一科能考七十分。 　　表妹成績不好，可是表妹心地很好。她很善良，也很體貼，在陸星無法陪伴奶奶的日子裡，是表妹在家裡陪著奶奶說話和做飯。 　　陸星很慶幸自己有個表妹，能夠替她照顧奶奶。 　　從第一次成功陪伴奶奶旅遊開始，陸星就開始了逐漸探索奶奶出行最遠距離的挑戰，找書苑 www.zhaoshuｙuan.com 一點一點地拉長奶奶乘坐高鐵的時間，半小時、一小時、一個半小時、兩個小時。無錫、鎮江、千島湖、上海、蘇州、杭州、揚州。 　　表妹齊悅則選擇了另一種出遊的方式，她會帶著奶奶自駕遊，紫金山、明孝陵、野生動物園、秦淮河、石臼湖、穀裡、高淳古鎮等等，再後來是南京附近車程2小時內可以到達的城市。 　　奶奶出行的距離越遠，她對外麵的世界越好奇。對於每一位出生於50年代的人而言，BJ是一個遙遠而理想的目的地。 　　2024年2月的春節，奶奶第一次坐上了飛機，去天安門看了升旗儀式，去逛了一次故宮，去吃了一次正宗的北京銅鍋涮羊肉。 　　在陪伴奶奶的日子裡，在奶奶陪伴陸星的日子裡。陸星覺得自己很需要錢，需要足夠的錢才能帶奶奶舒舒服服的旅行，帶奶奶去往更遠的地方，帶奶奶體會不一樣的可能性。 　　愛，是時常覺得虧欠。陸星覺得，自己虧欠奶奶太多了。 　　但是奶奶說：“不開心，就不乾了。休息休息，工作再找就是了。” 　　工作會有的，工作有很多很多種。 　　隻是，每個人都可以選擇休息的時間，累了，就休息一下。 　　不快樂了，就去尋找快樂。 　　總有人會在關心你，總有人需要你的陪伴。 　　等到海邊吹起暖風的時候，帶著奶奶去看海。 　　等看完一場大海的自由和蔚藍，再去尋找下一份工作也行呀。 　　陸星數了數存款，嗯，夠她買兩個人的車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