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的2月,南京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是雪也不是雪,更像是一個個小冰珠子,胡亂冰冷地拍擊在陽臺的玻璃上,一聲一聲擊打著心靈。 裸辭後的第一個月,陸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鬆。幾年來,這是她第一次放鬆身心地感受自然的變化,欣賞一場大雪,坐看路上匆匆的行人,偶爾會有人在樓下小區的雪地裡帶著幾歲大的孩子打雪仗,堆雪人。 這些存在於平凡生活的普通日子,從辭職的那一刻重歸於她的生活。 沒辭職前,陸星總是莫名的焦慮。 明明是雙休日,但是除了星期五下班帶來的無限期待感,以及周六睡到中午才起床的短暫滿足感外,陸星最多的感受是對短暫休息日的無所適從。她是那樣珍惜難得的周末,可是她不知道該做什麼,能做什麼。 在明明是放假的星期天裡,陸星是焦慮度過的。她不自覺地就會看向手機裡的工作群組,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梳理著下周的工作,推進進度、開展事項、周度匯報、新聞翻譯、采訪安排、輿情監控等等等等。 難道每一周做的事情都很重要嗎?並不是,而是幾乎一模一樣的工作,僅僅是在某一些小事情上有所區別。但是她隻能讓自己覺得這些有意義,如果這些工作毫無意義,就等於她在無盡的消耗自己的生命。 從周一到周五,陸星已經用盡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她盯著電腦,麻木地進行著英文的翻譯、采訪的改寫、文章的排版以及與各種部門的繁雜溝通,她寫著冰冷而無趣的文字,幾乎與政府的公文沒什麼區別。 她突然想念起在上海的工作,雖然比現在繁忙,但是她總在做一些有創意、有生活氣息的事情,她站在消費者的角度,去體驗產品的使用感受,去用文字表達產品的價值。 文字是有價值的。 文字是有感情的。 文字是讓人感到歡喜的。 但陸星已經很久不再寫作了。她甚至無力去敲下屬於她自己的文字,她的故事。 辭職後,陸星陸星感受到了家人的擔憂,仿佛失去一份工作,她就失去了生存的價值和意義。 程先生曾經說過:“別人的夢想是銅墻鐵壁,你的夢想是泡沫幻影。” 在程先生眼裡,陸星並沒有百分百為自己的作家夢想努力過,她總是在下班後懶洋洋地躺在沙發裡,刷著手機,看著相似情節的電視劇,傻笑。 那時疲憊的精神在不斷汲取毫不費力的快樂,一笑而過之後,留下是埋葬進心靈的空虛。陸星有嚴重的失眠,提不起精神,又無法入睡。 淩晨時分,她會偷偷躲在被子裡,背對著男朋友,不斷刷新查看銀行卡裡的存款金額。要存多少錢才能退休呢?要存多少錢才能自由呢?這份工作要忍耐多久?自己還能活多久呢? 倘若到了五六十歲,自己仍舊如現在一般,無盡的耗費著時間,做著一份肉體在生存,靈魂卻無法生存的工作嗎? 在打工人的世界裡,白天的時間是不屬於自己的。陸星每天七點點半起床,八點半到公司。下午五點半下班,到家已經快7點。 公交轉地鐵,地鐵站換班車的生活將那些原本可以休息的時間奪去了,陸星曾經仿照著電視劇裡的角色,企圖在下班的路途中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她背著雙肩包,在離家最近的那一站公交下站,在公交站附近的超市買一份新鮮的蔬菜和牛肉,發現路邊新上市的水果時,也會立刻給自己買一份嘗嘗,盡可能去品嘗世界的美味。但等到陸星走到家,認真洗菜、切菜、做飯,清洗碗筷以後,時間便恍然過去了兩個小時,但身心的疲憊並沒有消失,甚至因為走了路,一路提著菜,回家忙碌的做飯和打掃而加重了。 為什麼呢? 因為陸星本質上不愛做飯,也不愛散步,跟不愛做家務。 隻是在男朋友和父母看來,這些行為比躺在沙發上休息有價值多了。 一個人存在於社會的價值和意義,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由周圍人的評價產生的,尤其是來自父母和愛人。當他們覺得隻有你工作,隻有你獲得經濟收入,隻有你有能力養活自己和家人時,你才會具有價值。 也就是說,隻有當你對別人有用的時候,你才會存在價值。 陸星數著銀行卡的存款,她知道自己必須當一個有用的人。 “你現在還年輕,不用養家。等以後年紀大了,你父母也不工作了。他們隻能靠你,你現在不工作不賺錢,以後父母生病了,住院了,你都沒辦法。” “做人,不能那麼自私,不能自己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你現在辭職了,不工作。你社保不交了?你生病發燒都得自己出好多錢。” 錢錢錢! 錢錢錢! 在陸星辭職的一個星期裡,僅僅是她表達了自己想多休息一段時間,耳旁就不斷湧來親戚們的念叨和囉嗦。 在剛剛踏入社會的時候,陸星曾經擔憂過:如果自己找不到工作,自己會成為家裡的笑話嗎? 一個大學生,連工作也找不到,會很可笑吧。 但在努力工作了三四年,憑借自己的能力月入過萬時,陸星覺得自己仍然是個笑話。她的生活僅僅是表麵上看得光鮮精彩,她的精神卻在一日日地失去自由和幸福。 困守在辦公室裡,陸星觀察著身邊的同事,這是一家高精尖的創新型藥企,百分之六十的員工都是名校碩士畢業,臨床醫學部、商務開發部、知識產權部、精益運營部、質量生產部等等,陸星在持續地接觸新的職業、新的部門,她努力了解各個部門的工作,做好部門間的協調和溝通,以便及時知曉公司的發展變化,來應對外部輿情的突發事項。 了解公司,了解部門,了解同事,這是都是她工作職責的一部分。 但越是了解,陸星也是覺得迷茫。 在超過千人的大公司裡,員工關係是冷漠而相互試探的,中高層的管理者互為渠道,維持著表麵和諧的競爭,但一旦出現危機,那就是甩鍋和推諉。 要成為這樣的人嗎? 這些同事和領導是你想成為的人嗎? 陸星不斷地問自己。 她很害怕,害怕自己在某一天,自然而然地成為如他們一般的人。 假笑,試探,圓滑,賣弄,拉幫結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欺淩弱小。 當然,也有許多不一樣的人,一些正直的,勇敢的,自我的人。 但是太少了,太少太少了。 在這個公司,陸星找不到自己想要成為的人,但她找到了自己不想成為的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疲憊和壓抑,有時並非因為工作的具體內容,而是工作遇見的具體的人。 將寶貴的時間,花在與這些人的共處之上,是一場靈魂的試煉。 短短的一生,不過幾十年,運氣好就是百年。 百年一瞬間,在這百年裡,有多少時間可以讓陸星用來全心全意的寫作呢? 她想成為個作家。 這是她唯一擅長的事情。 當她沉浸於自己的文字中,她總是不自覺地麵帶笑意。 “你開心嗎?” “嗯,我很開心。” 如果不曾孤注一擲地為夢想奮鬥過,那或許不能稱為夢想。 夢想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隻是去實現夢想的那條路,許多人一輩子都沒有踏上。 但隻要你踏上了那條路,夢想就具象化了。 在追逐夢想的道路,時間顯得尤為珍貴。誰也不知道,人生何時戛然而止,或許明天,或許後天,或許三年之後。 對於陸星而言,比起將時間花在不喜歡的工作上,她更想把時間花在不切實際的夢想上。很幸運的是,她重新開始寫作了。 坐在陽臺,聽一首歌,看一場雪,寫一篇文章。 去熱愛你原本的樣子,你的價值存在於你自己的評價,而非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