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我熟悉又陌生的縣城,熟悉,是因為曾經在這裡度過了六年時光,即便痛苦占據了一大半,但這裡的大街小巷,都曾走過。 陌生,是因為當高考落榜的那一刻起,這裡就已經不屬於自己,也不屬於認識的同學,大家都各奔東西,走南闖北,這裡是終點、也是起點。 我剛下車,就見表伯穿著一套老式軍裝,坡著腿迎了過來,即便衣服很舊,但絲毫掩蓋不住表伯身上所散發出的氣質和曾經的鬥誌, 一路上表伯跟我說了很多關於對越自衛反擊戰的事情, “天江源一起去的那批有70人,第一天入伍的時候在武裝部理的光頭,穿上白襯衣拍完照,一張留給家人,一張留給自己,寫了遺書上了火車,坐在悶罐的火車廂內,” “車門始終是開著的,每人一桿槍,班長開始教射擊,對著路上飛速後退的樹木和建築物瞄準。到了訓練營,直接練射擊、刺殺、戰術動作及基本的自救互救,合格一個上一個,” “我和另外兩個老鄉是那批新兵裡麵領悟力較高的,也是最先上戰場的一批。” “那時候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恐懼,隻是一門心思想著立下頭功、趕走敵人、守護祖國的每一寸領土。” “在收復一座山峰的戰鬥中,我失去了整個排的戰友,同時也失去了一條腿。” “戰鬥從一開始就很激烈,一顆炮彈落在了我們沖鋒的隊伍中間,我在被炸倒的同時看到了沖在前麵的班長和戰友瞬間飛起來然後砸在地上,而自己也隨著他們的落地而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小腿已經不在,而更讓我接受不了的是,戰鬥勝利後,排裡的戰友全部犧牲了,有的甚至身軀都找不全……” 表伯把褲腿撈上來,裝的是假肢,放下後又用傷痕累累的手擦拭眼淚,我看到的是一條光榮的假腿和充滿力量的傷手,比軍功章更顯榮耀,內心無比尊敬,表伯擺了擺手, “比起戰友們,我是幸運的,也是痛苦的。每當我夢見他們時,連他們的臉都看不清,然後我就使勁的找,歇斯底裡地哭著找,有時是在屍體堆中,有時是在亂墳裡,有時又是在泥土底下,但我找不著他們。” “那時我們的國家剛處理完內部矛盾,人民還在過著苦日子,不到迫不得已,不會選擇打戰,但某大國的緊逼和鄰國的挑釁,欺負到家的戰爭不得不打啊!即便知道戰爭很殘酷,戰爭沒有贏家,但我們毫無退路。” “從歷史上來看,我們國家從未侵略過別的國家,然而,我們的近代史卻是恥辱的,歷史和現實提醒我們,沒有強大的軍隊就沒有國家的穩定,沒有百姓的幸福,落後永遠是要挨打的。” “對越自衛反擊戰結束後,我們重回邊境為戰友們掃墓,我永遠忘不了老山主峰上的對聯: 碧血灑滿老山,捐軀為誰?為國威軍威振奮。餐風露宿戍邊,幸福何在?在千家萬戶團圓。” “所以,你能選擇當兵,我很欣慰,也很支持,每一位熱血青年都應該有精忠報國的誌向和決心,你們這一代也要擔負起祖國統一的重擔。”我認真的點了點頭。” “對,對,來一個牛肉炸,” “還來一個什麼魚?” “對,就這個,” “再來四瓶中國勁酒,” “老板娘,那酒多少錢?” “七塊一瓶,” “那一起呢?” 劈哩啪啦,算盤一算, “共一百零三,” “今天中午請他去吃一頓,不用多少錢,大概四五十塊就夠了。” 第二天,在天江源大排檔,表伯帶著我見武裝部的李參謀,這人還帶來一個女的。 點菜,喝酒…… 表伯時不時把我叫出去,一次是買金天江,一次拿勁酒,再就是催菜,我早應該知道表伯的用意,就是要把我支走,然而,我哪懂這些, 酒足飯飽後,送走了李參謀和他對象,表伯才把我叫進去,給我夾了滿滿的一碗肉, “你也吃點,不要想那麼多,這些事我來做,你見到的和見不到的,都不需要去學,很多東西不是政策變了,而是用政策的人變了。” “李參謀說現在很難,報名的人太多了,指標不好要,回頭他得找找領導,不過需要提前讓家裡準備一些錢,即便事情辦好了,事後也還要感謝領導。”說完伸出兩個手,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要花錢?而且那麼多?後麵還要感謝?我真的不能理解,本來去自己就是奔著這份神聖的職業,奔著能夠找一份出路,然而還沒開始,這已經是天價入場費了? 這真是自己的選擇嗎? 表伯看出了我麵露難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是你大伯,我希望你通過自己的實力成功,但現在真的很難很難,換成是我們那個年代,我直接拿著步槍把這些人給突突了,但現在不能,你慢慢就會懂得,想要辦成一件事,是有多麼難,這個難不是在於你能不能,而是要有權利的人說你行不行。” “放寬心,既然選擇了,就要堅持下去,隻要不殺人放火,付出一些代價,換來自己的成功,值當。” 說完,表伯也很鬱悶的舉起酒杯,自己一飲而盡。 我能明顯的感覺到這位參戰英雄的無奈。 給表伯打了“慢慢遊”,我緩慢行走在天江源大道,心情如天空陰雨綿綿,打工一分錢沒有賺回來,花銷全是姐的錢, 原本以為如果真的選擇了這條路,就不用再要家裡管了,每個月還能有些津貼,然而,想去,現在就得拿出這麼多錢,這,比上學拿的還多? 這錢,能夠讓爸媽出嗎? 記得上次姐跟自己說,爸媽的存折裡僅有的三千一百塊錢已經全部拿出來,就等著給我用,然而,現在表伯說李參謀一開口就要一雙手的數,而且還是最開始? 怎麼辦?不去了? 我不甘心,去?怎麼去? 天捉弄人,回來的第二天就碰到了燕子,是在車隊前的十字路口,我騎著滿滿的摩托車駛入巷道準備進市場買水果。 寒暄了兩句,兩人就背向而行,得知燕子已經在育才小學教書,恰巧去上班,彼此見麵,兩人先是覺得有點尷尬,然而不知道是何原因,我卻少了在她麵前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