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阿龍,你說過,我們從山裡出來,再難回大山。 時光倒退回二十多年前的1998,回到我們讀書時的縣城,那座在群山的圍攏裡,在一條名錦江河沖刷出的一大塊泥土上建築起來的家鄉的縣城,它雖隻巴掌般大小,可也啥都不缺,一個縣城該有的,它應有盡有,熱熱鬧鬧。 我們的學校在河的東岸,我們從學校出來過河到街上去,需走過一座橋。那橋長長的,不寬也不匝,兩輛自行車迎麵可通過。橋麵某些地方坑坑窪窪,連護欄的柱子也存在缺著塊水泥或塌了半個欄桿的境況,看似有點危險,實質結實得很。不過,這座橋幾年前被拆除了,在河邊原址建了個新樓盤,樓下是大型購物商場,政府在河麵上蓋了個小公園,這一段河道連同我們的回憶,都被覆蓋住了,再沒痕跡。 想想那時的橋下,時常有白鵝踏浪,隨清澈、的流水潺潺而去。橋上路人如鯽:踩單車的,開摩托的,背書包的,擔菜筐子的……,絡繹不絕。那時還沒有廣場舞,老人家們的休閑是去玉都公園爬山或到人民公園賞猴。那時的人還沒有溜狗玩貓,狗還是看家的,貓還是抓老鼠的。那時卡啦OK也剛剛興起,這高檔貨隻在大酒店的包廂裡響著。那時候的家鄉厚實穩重,山清水秀。那時候的家鄉人淳樸善良,生活平靜。那時日出後的熱鬧與日落去的沉寂就是山裡人的全部生活。 阿龍,六月中旬到,艷陽高照,氣溫不斷攀升,距離高考越來越近了,緊張的氛圍壓迫著人的精神多少有點失常。我的舍友們開始陸陸續續開有人失眠、講夢話,甚至還有眼巴巴地看著窗外的天空等天明的。每個人的心弦就似一把被拉滿了的弓,還未等到發號槍響的那一刻,有的手臂已在堅持中不斷顫抖著。 不過,世界很公平的,再悶熱的天氣也會有一縷風吹來,再緊迫的情緒也會有一絲鬆懈的機會。那時候,在書山題海中,在做不完的復習資料的紙張裡,竟流行起一本本或薄或厚,或大或小,封麵或鮮艷或樸素的畢業紀念冊來。它就好似一枚郵戳,恰如其分地出現在它該出現的時間裡,提醒著我們:高中階段要結束了,請寫下你的祝福,與青春揮手再見吧! 我也買了一本樸素的畢業紀念冊,厚薄適中,書皮是淡藍色的,寫著紀念冊三個字,本子平凡如我。翻開頁張,裡麵是相熟的同學寫下的一句句衷心的祝福與言簡意賅的箴言,每每觸摸每一個字,就是在觸碰每一顆跳動著熱血的心,與一份份對未來祝福的期盼。 阿龍,那時候總覺得未來好遙遠啊,遠到人跟本無法想象,我們的目光隻在校園裡打轉,出了校門便被群山阻住,哪懂得原來未來,隻在一息間便千變萬化呢。 阿龍,我那時一直想把紀念冊遞到你手上,請你寫下對我的祝福。但學習真好緊張啊,加上自己又懦弱,總覺得不好意思去找你,躊躇了好久好久,怎樣都邁不開腿,便耽擱了下來,越到臨近考試,就越不敢提起了,最後我決定,等高考一結束就立刻找你寫,讓你幫我寫一份最深刻的祝福。 哪知,事情總是多磨,磨著磨著就隨時光消散了。高考結束的當晚,被舍友們拖出去歡聚了一場,我喝了啤酒,人生第一次喝如此難以下咽的水,這兩杯下肚的直接結果,就是在幾分鐘內頭暈腦脹,接著狂吐一場,回到宿舍倒頭就睡,直至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頭沉沉地醒來。洗漱完畢,我拖著輕飄飄的腿腳,帶上紀念冊下樓去找你,沒想到你宿舍的大門緊鎖住。我去你班上找你,你班裡也空空蕩蕩。原來你一早已離校回家,我們沒來得及說再見,以後,隻怕也沒機會再見了。 那時候的我,拿著紀念冊的手在不斷顫抖著,我不知怎樣的爬回了宿舍,魂魄已不在身,手腳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了,想哭卻沒有淚水,心裡不止是難過啊,更多的感受是茫然:好像東西南北分不清了,腦袋似被挖空了一大塊……。 原來命運這東西是個啥?不過就是一場聚與散的緣分罷了。阿龍,我的高中生活,隨著你的離開,我的紀念冊合上,結束了,統統結束了,結束得如此無聲無息,如此的難過。 好多年後,在電視裡,在芒果臺的某檔歌唱節目中聽到譚維維唱的一首歌,心突然像被咬了一口。“……穿過狂野的風/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訴你/我醉了酒/烏蘭巴托的夜/那麼靜那麼靜/連風都聽不到/聽不到/飄向天邊的雲/你慢些走/我用奔跑告訴你/我不回頭/烏蘭巴托的夜/那麼靜那麼靜/連雲都不知道/不知道……” 眼眶慢慢濕潤,阿龍,這種感覺,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