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的話,怎麼不邀他上來坐坐再走? 這活落在章美久的耳朵裡,如擊鼓的戰旗,蕩漾著她的好鬥之意。 她想敬一句,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這於江凱,好像又太過。 但於爸對媽,倒恰如其分。 老爸這條肥魚,被你勾上這麼多年了,也習慣了。 再翻老話沒有意義。 她又想了想,天太晚,不必弄得鄰居怨聲四起。 “安琪姐,如果你在窗口招呼一聲,我一定死拽耐扯地拉他上來小坐。” 章美久邊換鞋邊平靜的解說。 妹妹章小倩的臥室中,傳來她清脆而又朗朗的夜讀聲。 “人之初,性本善。” “妹妹還沒睡?” 章美久也是明知故問。她去廚房看了看,聞了聞。 她的眼神,沒吃的?頭一回。 安琪眼神回敬,想得美,老娘要起義,別怪我無情意。 章美久眼含嘲弄,你有情?你有義?我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安琪撇下一眼神,懶得理你! “天兒也不早了。安琪姐,晚安!” 章美久瞬間變臉,笑著問安。 安琪的錯鄂不是一點點,沒看見戰果她心中不安。 這朵玫瑰越發耀眼。 她送了三個字“真沒用”,給花園中的那個朦朧的影子。 然後,刷地拉上窗簾。 日子重復著日子。 “媽媽,我走了。拜拜!” 木直的媽媽眼見著兒子的巨變,她很高興。 女人,有的為丈夫活,有的為孩子活,我就取後者吧。 有這麼好一個兒子,這輩子做牛做馬的付出,也值了。 木直的媽媽王芬是人民醫院的內科護士,相貌普通,圓圓的臉,中等個,偏胖。 兩班倒的工作,讓她一半的時間見不了兒子。 她和兒子的感情並沒有爺爺和兒子的感情深。 這也難怪,兒子從小就是爺爺帶大的。 她除了有時為兒子煮飯,自己也在自學醫學書籍。 以前她沒感覺到變化,這一年來,她驚覺和丈夫木林森的距離,正在一步步拉開。 丈夫說的,她聽不大懂。 她說的,丈夫不願聽。 所以,她想努力拉近和丈夫的距離。 木直和林海楣,同樣沉醉於習題,當然還有藏於題海之中的那份,心有靈犀之意。 冬至快到,氣候也有了冷意。 臨冬的黃昏,街上行人並不多。 周末的館子裡,倒熱鬧的風聲水起。 包括德叔的燒烤點,一樣成了人們拉關係,敘友誼的打卡之地。 林海楣中午送走了父親(送米)之後,學習了一下午。 她早早的來到了漢豐湖邊。 她曾嘲笑自己光臨漢豐湖的次數,比本地人都多。 漢豐湖成了她的學習之地,養神之地,排憂之地。 湖風微涼,一群群白鷺在湖麵像是比賽似的,你追我趕飛個不停。 時而臨湖翻飛,時而如蜻蜓點水。 深秋的太陽,暖暖的,將金色的喜悅進行到底。 鳥兒更戀這一抹秋色,唧唧啾啾聲叫個不停。 林海楣想起了父親已駝的背,起伏的胸腔。 那咳嗽的空闊聲中,似乎裝了無限的恐懼,令她不忍想起,又不得不想起。 父親,像一個老木匠一樣,在和生活作拉據,在和生命作拉據。 隻是他這把曾經鋒利無比的鋼鋸,鋸齒也越來越鈍,了無銳意。 林海楣不敢想像父親後麵的樣子。 她撿了一塊不規則的薄石,斜砍向湖麵。 湖麵旋起的水花如魚躍龍門般燦爛。 一隻驚飛的水鳥,含起了如魚的水漣。 當她看到德叔的燒烤店時,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 落於地麵的銀杏葉,被掃在了一起,堆在了銀杏樹下,給人蓬鬆軟綿之意。 德叔火紅的頭發在暮色中紅光滿麵,他手中的烤串來回著香味的盛宴。 至膝的短裙裹著德叔結實粗壯的大腿,顯得裁剪總是短斤少兩。 外麵的風衣又太大,讓人懷疑師傅在下料時,是不是還在想著夜裡的夢話? “笑啥?德叔我就喜歡這妝扮,生意紅火!” 他的話剛說完,一個冒著尖兒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們的肉串烤好沒?梅大姐!” 德叔趕緊裝盤,遞給了林海楣。 “快!端去。那桌,李老鼠那桌。” 木直跑了過來,“你串串去,我來。” 江凱小聲說,“Hi,什麼時候娶回家?我好去府上喝喜酒和你敘敘話。” 木直放好肉串,給李多金順了酒。 他自己拿了一串之後,坐下,說了句,“太平洋的警察。” 然後慢悠悠的撕咬著肉串兒,喝著茶水。 江凱並不知這話的意思,接不上的理由,就和李多金碰杯喝酒。 李多金請江凱嚕串,是因江凱幫快兩個月了。犒勞犒勞的意思。 他請客肉疼的心態,在話中盡表無奈。 “這珠江也特貴,一瓶要兩元。老白乾個才八毛錢。” 木直慶幸沒喝啤酒。 “這肉,也太會整了。巧裝打扮,成了串,一串五毛,這錢賺得有點難。” 李多金把肉玩成了精,終於在話上給肉添了神。 “確實有點貴,化整為零用得好,人們也願掏腰包。” 江凱也學會了幽默。 木直一句,“文化人兒。不然我們鬥鬥嘴兒。” 木直的戰書剛下完,江凱陪笑理了先,“不敢。兄弟麵前班門弄斧,自找苦。” 這邊剛說完,那邊拍桌看。 “小姑娘!六號桌,烤肉!” 戾氣之音中,裝滿了已點燃的火炮。 這聲音的戾氣,讓林海楣愣在了當即。 木直會意。提酒過去。 李老鼠的眼,江凱的臉,都說,它是我們的,別這麼隨意。 “沒上的了?不要了!” “你們自己嘗嘗,哪裡撿的死肉?冒充牛肉,以為我們吃不出來?你們老板也太黑心了吧?” 雞冠頭,紋龍臂,“啪”的一聲,從後背摸出一把割肉尖刀。 他的臟腳上了凳麵,不怕別人難堪。 尖刀在昏黃的夜色中,依然泛著寒光。 “他媽的!老子不要了,取消!啥串兒,啥玩意兒!” “梅大媽!你把哥幾個吃壞了,你一家人都跑不了!” 男子的兇相,令人不寒而栗。 同桌的看戲,牙簽挑著齒隙。 木直滿上酒,先乾為敬。 他說,“初來貴地,沒送禮遇。警察局還有空地兒,是你自己去,還是讓銬了去。” 同桌的豹紋,倒抽了口涼氣。 “怎麼又是你?” 改革開放的陣痛,一時還沒辦法消聲滅跡。 “爸爸,他們是敵人,我們打倒他。” “寶貝兒,不是敵人,是壞人。不是打倒他,我們根本不學他。因為他們是人渣。” 戴眼鏡的男人,三十多歲,正在和小不點兒解說。 誰知他這一說,又拱燃了戰火。 “老子人渣就人渣,眼鏡兒,我倆比劃比劃!” 眼鏡趕快陪禮道歉,“胡弄娃兒的,童言無忌哈!” 他的那副柔弱可憐樣,壞人更想把手上。 硬的耐不活,軟的莫錯過。 豹紋跨過去,一把糾了眼鏡衣。 孩兒哪見這陣仗,哇哇大哭不嫌讓。 眾人皆身起,把桌子圍密。拿凳的拿凳,操棍的舞棍。 “小娃娃也欺侮,沒道理!” 眾人拾柴火焰高,眼看戰火就要燒。 歹徒老大發了話,“兄弟,快過年了。為氣一口,犯不著。” 德叔見狀,賠言道歉,“今晚的酒水都免單,另送雞翅隨便吃。” 並搬出一箱汽水,每人一瓶。 因為他有錯在先。肉串確實有問題。 兩米開外,林海楣正在收拾殘桌剩酒。 木直看得出了神,心中的悸動,又悄悄上了身。 曾經潮濕的心,在這深秋裡,陽光微醺。 風微涼,晾曬於紅葉枝頭。一襲輕盈,沁心明媚皓齒。 嬌羞,終不抵心中的深藏,淺露於粉麵明眸。 林海楣的心中,確實翻過了一陣巨浪。 但隨著殘羹冷炙的杯落聲,她漸漸回過了神。 她後悔來燒烤攤打工了。 不怕人無賴,就怕無賴人。 乾完今晚,不乾了吧。找份沒有風險的兼職。 她想到這裡,似乎禦下了心中的負擔,臉上又精神了許多。 木直的神情也跟著在變化。 能在這裡不遠不近地看著她,陪著她。當她有困難時幫助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愛意蝕刻進他的麵容,在他舒展又微微上揚的眉梢和唇角。 現在的夜,在木直的眼中,微暖。 現在的木直,在夜的眼中,微醉。 夜漸深,李叔喝醉了。 他趴在桌子上,嘟囔著,“我哪裡少你的秤了,哪裡……少了……。” 江凱的臉,也紅得不知所措。 他求助的眼神望向木直。 木直雙手一擺,表示無可奈何。 女神在這兒。不言而喻。 江凱理解了發小的心情。 當江凱扛著李多金離開時,不知是哪位神補了一句。 李老鼠,你總說兒子沒用。睜眼看看,現在是誰扛著你? 爛醉入泥的李多金哪裡知道,明兒酒一醒,照罵不誤。 江凱想搖頭,但搖不了。 李多金像一大片豬肉般,緊貼,斜挎在他的肩上。 木直送了父子二人,他望著他倆蹣跚的背影,搖了搖頭。 啤酒攤的熱鬧,一下子少了很多。 有些記憶,隻有身臨其境才有警示作用。 做人,但又不要陷於這種境況過多。不然,社會,再也不會讓人感到安全喜樂。 就連走路,就擔心有人背後一刀。 這樣的社會,誰會要? 在有江湖的社會上,好像沒有思想教育這一課。 這算不算教育的一大缺失? 木直的思維,走南闖北。他為自己的問詢不置可否。 “德叔,你這梅姐的裝扮還要穿多久呀,馬上就要冬天了。不怕冷?” 林海楣也學起了烤串。她想給自己留點記憶吧。 “哈哈!不換!大不了再穿一件皮外套,是不是更加風姿爽爽?” 德叔豪爽的笑聲,本就是一塊金字招牌。 深秋月夜風寂寥。 隻道朝朝莫若熬。 此景,此情,此心。 木直就這樣與她僅咫尺之遙,卻猶如天涯。 愛憐的心,幾次迸之欲出,又被強壓下去。 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 看她說,看她笑。看她嫻舒雅靜,看她神采飛揚。 林海楣知道該說道別了。 “德叔,我爸爸今天來,知道我打的工太多了,影響學習。他讓我別乾了。” 德叔心中閃過一絲不舍。但他點了點頭,同意了她的離開。 “好好學習。別學德叔,風餐露宿的,太累。” “都餓了,和德叔喝兩杯,如何?” 德叔轉過頭問木直。 木直同意。 桌子上,包括洗碗的張嬸一共四人。 木直問及德叔,如何在險惡的江湖中安身立命? 德叔說,“要留出三分讓給別人吃。” “為何?” 兩人同時發問。 《菜根譚》中講。 徑路窄處,留一步與人行。 滋味濃時,減三分與人嘗。 此是涉世一極樂法。 兩人聽後,頓悟。 “我們農村人也有句老話,話留三分,飯吃七分。道理大同小異。” 林海楣的語氣很平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如信口拈來一樣。 木直舉了大拇指。 “我爸說的,他經常告誡我。” 林海楣剛說完,木直就送上兩句。 一善染心,萬劫不朽。百燈曠照,千古通明。 末了,他補上一句,“我爺爺的書上講的。” 德叔接話說。 其實,我們都是在前人留下的精華中,去吸收精神糧食。 而這出處,一是老人的嘴。二是古人留下的聖賢書。 在回去的路上,木直對林海楣再次強調了德叔的安身立命法。 人,不能太貪。不管於財,於物都一樣。 其實,他省略了“於色”二字。 他認為,在“色”字上麵出問題的更多,從古至今,層出不窮。 反而是林海楣,好像一個馬大哈,張口就出,“我村裡有個大叔,把自己的老婆賣了,又帶回個湖北女人。可恨的是,這個女人把他和前妻的女兒,經常打得夜不著家。太可憐了!” 兩人都走至黑暗處,木直不禁打了個寒顫。 “天下竟有如此歹毒的丈夫,如此惡毒的女人,如此愚蠢的父親!” “千真萬確。人人都說家是溫暖的港彎。於有的人來說,就是惡夢。” 兩人走至燈光處。燈光和著月色,給兩人的臉平添了許多的柔和。 “林子,你可以寫本小說了,就這題材。”木直似乎發現自己說錯了,他又補上,“考上本科再寫。〞 “是嗎?也對,但這個話題太沉重了,我怕寫出來沒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