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離殤(1 / 1)

一年後,農歷八月十五,正是桂花飄香時節。   從暑假開始到現在,木直已寄了四封信給她。   林海楣也回了兩封,裡麵有曬乾的梅花,玫瑰花,金銀花。   媽媽說,這花很漂亮。還打趣問他,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木直當然說不是,是談得來的同學。   木直讓媽媽把乾花做成香包,他想掛在床頭上。   媽媽很忙,說有空再做。   媽媽真的很忙,護士的工作,永遠不變的兩班倒。   木直也納悶,爸爸怎麼就不憑關係,給媽媽換份工作?   木直獨自一人在湖邊散步。   剛入秋的漢豐湖,異常熱鬧。   水麵林間的五彩鳥類,競相活潑在夏季的悶熱中。   熬不住的魚兒,在水麵跳躍龍門。追逐的鳥兒,卻慢了半拍,錯過了最佳的捕獵時刻。   湖中的愛鳥嬉戲追逐,他的詩句油然而生。   水涼心熱思繁忙,愛隨鳥影漫桂香。   身前影後逐嬉鬧,歌聲妖嬈應水飄。   木直的笑容胸有成竹。還有一年半的時間,夜大就畢業了。他現在已經備上,考政法學院的本科資料。   林海楣說,她考文學院的資料也備好了。   “比翼雙飛!”木直信心滿滿。   “歪歪!歪歪!”   江凱,歪歪,這哥們因愛情越發調皮了。   江凱幾乎連跑帶爬的撲了過來。   “凱哥!啥子事?”木直幾乎笑出了聲。   “你,你媽,出車禍了!”   江凱的俊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   “走!”木直一把拉著江凱,朝人民醫院飛奔。   搶救室外,爸爸木林森站在門外。   他焦急地來回踱著,不時擦著額頭的冷汗。   他的身材高大,修長勻稱,一看就知道平時鍛煉不少。   聽見腳步聲,他轉過頭。   他有一張國字臉,眼眶略深。眉頭緊鎖,於沉靜中藏著的驚慌感,迸之欲出。   “爸,媽媽呢?怎麼會這樣?”   木直的埋怨,把木林森的心,狠狠地錐了一下。   他取下了眼鏡,擦了擦。才緩緩說道,“不知道啊!”   “爸!還我媽媽!”   木林森一陣驚慌,但他很快鎮靜下來。   江凱也勸木直,“別難過。這是車禍,怎麼能怪你爸呢?”   江凱從小就十分羨慕木直,父母恩愛,有個很幸福的家。   木直的頭一甩,將倔強的目光中那份藏著的憤怒,給了他爸爸木林森。   這時,急診室的門打開。   一個男醫生走了出來,他朝木林森搖了搖頭。   “木書記,節哀。”   木林森的眼眶紅了。   木直沖了上去,他想沖進急診室看媽媽。   在男醫生背後,護士推著一張白色病床跟在他後麵。   一切都明白了。   江凱抱住木直的腰身,怕他去掀開床單。   木林森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並沒說話。   木直望著爸爸的背影,他的旁邊卻挽著一個陌生女人。   他揉了揉眼睛,那個女人又不見了。   林海楣的心口,沒來由地疼痛了好一陣。   大山裡的中秋,除了月亮是一樣的之外,這裡的中秋是寂靜的。   柚子掛於枝頭,靜靜地等待成熟。陽光照在葉麵上,油光發亮。   正在看書的林海楣,來到了柚子樹下。   木直信中說,他要在中秋這天,為她做一個柚子燈。   刻上玉兔,帶上星星,捎上月亮,伴著福字,用縈縈的燭光,把祝福送給我。   我也為你做一個相同的柚子燈吧。   暮色降臨,月光清朗。   一個虎字柚子燈,在夜空下,靜靜燃放。   美,之於夜色,是冉冉的燭光。   福字縈然晃動,星星眨著眼睛,月亮流盼著銀輝,老虎靜靜地看著她,等待她說。   “中秋快樂!”   林海楣的話剛說完,忽然,一陣山風吹來,蠟燭熄滅,星星和月亮也失去了光亮。   林海楣並沒感到異常,因為山風是常有的事。   她慶幸自己,已經送出了祝福。   此刻的木直,守在媽媽的靈前,早已沒有了眼淚。   他恨老天爺帶走媽媽真會挑日子。   人家中秋團圓,而他家卻生死離別。   經過幾天的忙碌,木直如行屍走肉般,將媽媽送到了鳳凰山上。   接下來的日子,木直像失去主心骨一樣,愰愰忽忽。   因為家中少了女主人。一下子冷寂了很多。   爺爺也沉默了許多,接受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   木直望著書桌上的乾花。淚水再度盈眶。   媽媽說有空再做香包。   媽媽,您現在有空了。卻再也不能為我做香包了。   媽媽,我騙了您。   這個女同學其實就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我們嘴上沒說愛,但我們心中有愛。   這是山水,時空,距離都無法阻擋的情感。   媽媽,我縫香包給您看。   木直說乾就乾。   他找來針線。因為從未拿過針,細針在他的手指間幾度脫落。   好幾次紮了手指,紅紅的指血差點染在了黃綢上。   他把香包掛在了書架上,香包對著窗口,似乎在訴說離愁。   接下來的日子,因為無法稀釋心中的痛感,木直又學會了喝酒。   有時一個人,有時和江凱,有時和爺爺在家中對吹。   他的臉上,增加了歲月的風霜,人,也沉默了許多。   這種無奈又無聊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開學。   林海楣是提前一天到達縣城的。她給木直帶了家中自種的花生,核桃,還有不知名的山果。   還有一籃子土雞蛋。   當她看到這些土特產,又犯了愁。她多想把這些立即給他,卻不知他家住在哪裡?   縣城隻有這麼大,去湖邊轉轉,看能否遇上釣魚的木爺爺。   都姓木,說不定知道。   木有才自從兒媳婦意外離世後,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湖邊度過。   家中太悶,太壓抑。木直又經常不在家。兒子更少回來。   他預感到這個家快散了。   這麼大年紀的老人,最大的願望是弄兒孫之樂。   現在,孫兒鬱悶,他也好不了哪裡去。   釣魚,成了他最好的消遣。   現在,他釣魚是釣了又放,放了又釣。隻見魚餌少,不見魚兒簍中跳。   以前,他釣的是快樂。   現在,他釣的是寂寞。   有的魚兒,好像和他開玩笑似的,上鉤一次,又來第二次。   這不,木有才又釣了一條老相識,紅鯉魚。   “你又來了。”   林海楣剛下軟坡,她聽到木爺爺這句話後,讓她不禁又往後瞧。   前後左右隻有她一個人。   “爺爺,您後腦勺是不是長眼睛了?”   木有才本來是和魚兒說話,來自腦後的聲音讓他回了頭。   同時,他的右手扯起釣桿,一條紅鯉魚正活蹦亂跳呢!   “好運氣!紅鯉魚!”   林海楣指著,差點去搶釣桿了。   木有才一時忘了她是誰。   他邊取魚邊問,“女娃娃認識我?”   “神龜,放生。記得不?”   “哈哈,想起來了。三塊錢,最後龜放生了,錢也沒給我。”   “爺爺好小氣喲,這個還記得。”林海楣停了一下,繼續說道,“我這次就是來給錢的。這個,夠不?”   木有才一看,這麼大一袋,豈止三元,十三元也不止。   他也認出了這是高山核桃。   “爺爺,識貨了吧?這是我們雪寶山的核桃,也叫長壽果。皮薄肉厚,味正清香。”   木有才的臉上,漸漸有笑容了。   “女娃娃,謝謝你的長壽果。”   “爺爺,我多大了,還叫女娃娃。叫我林同學,或者林子也行。”   “林子?”木有才似乎聽說過。突然他想起他的孫兒說過。   “林同學認識木直嗎?”木有才問。   “爺爺,你認識他?我正要找他呢!”   林海楣看著奄奄一息的紅鯉的。   她端起簍子放到了淺水中。   木有才本來想說不但認識,還是我的孫子呢。又想得問木直的意見。於是他說,“認識。我隔壁的。”   “算了,我不找他了。反正明天就開學了。”   林海楣覺得這樣帶話太主動了。她站起身,走了。   也許是有心事之因,她並沒和爺爺說再見。   木有才的動作也快。他收了釣竿,提起簍子,幾乎跟在了林海楣的身後。   兩人相反而行。   木有才回到家的時候,家中因下午陽光的照射,室內充滿溫暖,陽光之氣。   他去每個房間都轉了轉,可惜,木直不在家。   他也沒去找,找也難找。年輕人的世界,不知他在哪裡飄。   此刻,木直確實在飄。他在德叔那裡喝酒。   他不再是那個翩翩少年。本該青春的臉上布滿了不少滄桑。和這個年齡不符的滄桑。   這時,食客少。德叔見木直的樣子,心裡也難過。   誰遇到這樣的事,誰也難走出來。   “木直,那個林同學,怎麼樣了?”   德叔不知道,在這個時候提她。木直更難過。但為了掩飾他的脆弱,他隻好又猛灌了幾大口啤酒。   “別這樣。我不問了。但是,明天就開學了。你這個樣子,怎麼見她?”   最後這句話,木直也許聽進去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摸得到肉嗎?你看你,眼珠深陷,兩顴無肉。”   木直這才想起,自己頹廢多日了。   他的眼睛,真正地爬進了淚珠,又滾落了下來。   德叔扯給他幾節紙巾。   木直擦了眼睛,捅了鼻頭。   他咽下了淚水,聲音沙啞地對德叔說,“我走了。”   德叔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去吧!理理發,修修麵。倒騰下自己。人,還是要往前看的。”   木直到家時,太陽離日落還差三竿。   家中因陽光的照射,處處都有溫暖。   本還是熱烈的陽光,隻能感受到溫暖,說明這溫暖離開他們太久了。   “乖孫兒,回來了?”爺爺木有才不相信之中,又有許多驚喜。   木直有好久沒聽到爺爺這樣叫自己了。   “來!先喝點小米粥。爺爺知道你這段時間喝酒不少。養養胃。”   木有才舀了兩碗小米酒。   木直去了臥室,他並沒馬上出來。   而是大聲對爺爺說,“爺爺,我先洗澡。這剛理了發,頸子上毛腳活拉的。”   木有才笑臉更開了,好兆頭!   他並不知林同學找他,他哪來的改變動力。莫非,他倆已經見過麵了。   木有才也確實餓了,他先喝開了小米粥。   木直洗完澡出來時,他的這碗小米粥還沒喝完。   他在想事。兒子的,孫子的,家,完整之類的。   他認為,他該找兒子談談了。但又得避開歪歪。   “爺爺,你這碗裡有金元寶嗎?”   木直已精神了好多,他笑著和爺爺打趣。   “乖孫兒,我今天撿著金元寶了。”   爺爺的笑容中藏著一臉的秘密。   “我才不信呢!”   “去陽臺看看?”   “金魚,紅鯉魚!爺爺,那就是金元寶?”   木直並沒在陽臺作過多的停留。   他邊說邊走回飯桌。   “對!那是錦鯉,也是金元寶,轉好運的!”   爺爺的話確實讓木直有這種感覺。   他重復說,“對!轉好運,轉好運!”   本有才望著孫子蒼白的臉色,心疼地說,“爺爺對不起你,整天想著釣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忽略了你。對不起啊!”   木直似乎又被說到了心坎上。他的眼睛又濕了。但在爺爺爺麵前,他又必須忍著。   他喝粥的速度很快,幾大口就下肚了。   “有個林同學找你,那兒,還給我帶了核桃。我並沒說你是我的孫子。   木直的雙眼突然冒光,他急切地問,“爺爺,您怎不告訴她呢?她知道我有這麼好一個爺爺,也會替我高興的。”   於是,木有才細細回憶了一年前與她的湖邊相遇。   “這真是緣分啊,爺爺!”木直感嘆命運的神奇。   “神奇的是今天,她說紅鯉魚是轉運的。以前,我也知道,但忘記了。歪歪,你回憶回憶,是不是轉運了?”   木直的眼神從疑惑轉為肯定,他說,“遇故人,是轉運。有笑臉,是轉運。家中有生機,也是轉運。”   木直已起身。   “乖孫兒,好好把錦鯉養著。它會給我們帶來好運!”   木直已到了門口,他的口中不忘回答,“爺爺,一定的。”   他把穿好的球鞋又脫下,跑回臥室中,出來時,和爺爺解釋,“忘了拿錢包。”   木有才在窗前看著木直,精神昂揚地離開,他的心中,終於鬆了一口氣。   可是,還有更大一塊石頭壓在他的心上。   兒子木林森的事,可不像孫子這事這麼簡單。   他發現自己也許掌不了舵。他擔心家這首船會劇烈抖動。   是覆是傾,能不能復原,目前他不知道。他更擔心他的孫子木直,恐怕再也禁不起生活意外的打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