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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對孤雛 小林無人 7057 字 2024-03-17

幸子迄今為止的人生大約是一段又一段厄運連接成的喜劇,每個人每一天都喜上眉梢。她把那些不幸捏作圓滾滾的小麻雀,隨後安置在幸福的桂花樹枝上。   幸子今早也躲在你的床上攤成一灘爛泥,不說話,也不起床,隻是呆呆地賴在那裡,抱著枕頭,時不時打嗝。你下到二樓去給她打了碗粥,回到房間裡燒了開水——她是張嘴睡覺的類型——給她晾開;她依舊隻是窩在床單上不加動彈。喝啤酒喝懵以後的正常反應,你已經見怪不怪:這個月第六次。不過今天天氣也很暖和;你披了件外套到陽臺上曬了曬,看見對麵屋頂上晾衣服的女人,數了數她在一根黃色竹竿上掛起的衣服:六件。那女人沒注意到你,提著桶進到樓裡,也許下去了。你勻著氣再待了會兒,腦裡劃過一點靈感——不大想動手啊——於是任由那點不鹹不淡的詞語在烘烤著腦門的日光裡泯滅掉…要不,去逛逛?   幸子已經不見了,粥還留著,開水也隻喝了一口——估計是燙著了,杯沿上還留著幾顆水珠。你坐在床上把微鹹的白粥喝乾凈,進到狹窄的廁所間裡把碗洗乾凈,然後把門捎上,輕聲下樓。你敲幸子的房門,門隻虛掩著,在門口就能看見她站在床旁邊壓腿邊刷牙:她揮揮手,恬恬地笑笑;你也揮揮手。下到二樓的廚房,在洗碗的是幸子對門的春子;她把碗接過去,沒說什麼。廚房對麵空教室裡的凳子倒立在桌上:今天周五,還沒學生來補課。下到一樓,書屋還沒人來開門;你得穿過滿塞雜誌小說的書櫃之間的通道,來到卷閘門前,從盒子裡掏出公共鑰匙,左扭兩圈開鎖,再撐開一個供俯身鉆出的空,出去以後再把門左擰兩圈鎖上,鑰匙則扔進墻上通進室內的盒子裡——這一趟流程頗具儀式感,隻是久了也挺容易膩。門前的車棚空了大半,謝了花的桂樹上有快活的啼囀;幸子的電動小綿羊充了一晚上電:應該有誰順手把電斷了。你想那些開出的車都會流去哪,抓住第一個出現的地名便邁開腿:鎮中。   幸子在鎮中念過初中,你於是對它產生了一點興趣:你的高中裡有出身鎮中的同學,據他們介紹,鎮中很嚴,但勝在是走讀;鎮中的老師挺死板,但勝在是走讀;鎮中的晚自習十點半(尖子班十一點)才下課,但勝在是走讀——如此看來,寄宿製對他的打擊應該不是一般的大:他在初中是順風順水的學霸,上高中以後變得默默無聞,在宿舍裡也因諸多毛病為其舍友所不齒。…你不由想到幸子:她是百分百的好學生無疑,這就夠了。如此,你便不免對鎮中生出一點失望;慢慢走著瞧便是。穿過嘈雜的市場上到江濱路,二十年前的路線已經消失,放眼所及盡是嶄新美觀的新氣象:漂亮的天,漂亮的樹木,漂亮的人行道——你不免又生出一點失望。   幸子說前幾年江上新跨了一條大橋,讓這個小地方也著實火了一把;你不置可否。順著江流的方向望去,確實能遠遠發現那邊那艷紅的拱背——是確實很壯觀,但那也隻是橋而已:你聳聳肩,繼續往印象中的鎮中走。十二月底的天在連著一周的陰雨以後開始毫無遮攔,塞進人眼的全是分不出深淺的藍,比右手邊十多米以下的江水更凈,也更空;江麵上慣例漂著幾條運沙船——你上過去,朝空艙裡俯視時也不得不冷血倒流——江邊、岸上現在還沒什麼人。晚上倒熱鬧多。你不停望著,左手邊漂亮的的馬路上許久不見一輛車,更左邊的樓廊裡也不見一個人,隻有樓上窗口掛著的寥寥衣物尚顯示出些人氣;你心下自在,愉悅著不禁想到:這麼小個地方到底怎麼擠一百萬人的?這的確是個有價值的問題;你懶得去想。對岸的坡上立起一排艷紅的大字:寧嘉人民歡迎您——的確看得出些熱情——你貼在圍墻上朝下看,印象裡為老婆婆所開墾的菜地已經全無痕跡…倒也有些得不償失。   幸子打電話來以前,你就不停往鎮中走,走過以前是垃圾場、現在立了碑的小廣場,走過有些喧鬧的鎮小,又走過——喂?   幸子:你出門了?你答是。   幸子嘿嘿一笑:回來時帶點啤酒,我付你錢,分你兩瓶,如何?這的確是筆暴利的買賣:帶多少?幸子嗯一會兒聲,下定了注意:就一箱吧,一勞永逸。你:急喝嗎?幸子答否。你聳聳肩:晚上去燒烤攤批發還便宜點。幸子沉默半晌。   幸子:你在哪?你答鎮小——去那麼遠;我記得那附近有家飲料批發,你看到開門就去那兒買吧;話說你怎麼突然想去鎮小啊?——你反應了一會兒:到處走走而已。幸子:那行,你走,呃,你忙吧。   “”   厄人那反著光的黑色轎車倦停在馬路對麵,望去正類熱汗淋漓的烏騅——不是寶馬。拖著行李箱一路跑出來的你,氣喘著正準備平息心跳:他也才剛剛到,愛子;你很滿意,這次請的病假也無例外地一氣嗬成,從心血來潮到通知厄人再到批下假條,出校前還回宿舍從容整理了一番行頭,才急忙忙跑出來——我在急什麼?反正總要叩叩車窗,把行李箱塞進後背廂,再躺進已然是玩偶的公共會廳的車廂裡的。   厄人回過頭來:生病了還能沖這麼快?愛子把玉桂狗抱枕貼覆在臉上:哎喲…你感覺得到一陣不聲不息的氣流——淡淡地收住;厄人回過頭去——於是抬起身去掏裝在無麵男大口裡的手機;心兒還是咚咚直鼓,反常地不見要緩下來的勢頭。你看吊著晴天娃娃的後視鏡,那裡麵轉播出厄人那對睫毛極長的淺褐色的漂亮眼睛,他的焦點對準鏡頭裡心躁的你;他應該要問點什麼了,睫毛開始舒展——愛子,開學這兩個月來你請幾次假病了?   厄人並沒生氣的,隻是有點惱,很快會過去的,愛子;他隻是要過你的手機,然後放在副駕座上——反正也沒什麼好玩的,收去就收去嘛:你端端地坐直了,又歪倒下去了。愛子脫了鞋,舒舒服服躺了下去,脖子下麵墊著毛絨絨玉桂狗的大臉。愛子支起膝蓋,又抬直左腿,由腳尖往下細細看:純黑的鵝絨打底褲上還套了條烘乾的奶酪色豎紋小腿襪,藏青色的百褶裙隻遮了半截大腿——在往上摸就是銀灰色的針織背心,還有校服的領子;棕色的短大衣垂到地毯上。…在學校裡穿的來來回回就這麼幾種衣服,的確再翻不出什麼新花樣;倒是他:誒,你不冷?隻穿這麼點:你揪著厄人的薄衫袖子。他隻裝沒有感覺。愛子隱約犯了難,但還是下意識從兩個座位間鉆出纖細的身子,仰臉去看他:生氣啦?他的臉色倒如往常,和剛剛摸到的車門把手一樣冷冰冰;他的鼻梁有著雄偉的走勢,濃黑的睫毛成了陰沉的烏雲——好啦,我真知錯了,下次一定保證不再犯,嗯?愛子伸手抓來晃響的口香糖罐,倒了兩顆,先送進嘴裡,又倒兩顆,上供一般呈到厄人嘴邊:來,吃點?一陣柔拂的氣流在她掌心擴散開——他平攤開手,用眼神示意——愛子:不嘛,張嘴,來,啊——嘿嘿,吃點清涼的,咱就不生氣了,嗯?…對嘛,他沒真生到氣,已經過去了,愛子。厄人那峻峭的臉上結的霜終於糊作一團不可見的水汽,又在駛進陽光的隧道裡時被烘乾去,敷上一麵可感知的暖意:他打了個哆嗦,伸手打開車裡的暖氣。愛子,給他披上你的大衣——這麼一來,你那隻淘氣的小手不管怎麼試探,就算悠遊地拿去那塊玻璃屏幕,還在他胸前裝作征詢意見地晃一晃,他都不會有所理會的,愛子。   “”   幸子的母校大概不會對幸子有多少記念:她在初二時轉學,大學也隻考了個平嘉師大——倒不是平師大沒有含金量,隻是在鎮中外墻上那一攬一攬鍍金大字下一比,是在顯得小氣:你數了數,光是帶上首都二字的大學都不少於三十個。那確實人才濟濟。這樣一座名校之基卻隱於市井之間,在江濱路中一個極不起眼的路口拐進去,走一兩分鐘就能看到它那麵高不可攀的光榮榜,然後是校門對麵的各種午托小賣部還有奶茶店;校門不高,一條伸縮柵欄隔開內外,能看見裡麵直直的林蔭小道(怎麼什麼學校都要有這個),沒有亮點的教學樓,拉回視角時還發現校門一邊還藏著座極窄的保安亭(有空調)。隻有些細碎的聲音。校門這一邊是群英薈萃的榜單,那一邊圍墻底下鋪滿了電車和單車,倒也排列得賞心悅目;圍墻上沒有碎玻璃渣,像你這個個頭想翻越當易如反掌:你覺得這倒是名校的自信。本來你還真有興趣進去瞻仰一番,倘若幸子沒說過鎮中這幾年不怎麼行,因為開始分路段上學——那就沒意思了。   幸子說的飲料批發,你終究沒有找到:也許躲在哪扇門後邊睡意闌珊吧。你從鎮中的窄街裡出來,實在想不到更好的去處,終於還是打道回府;算是遛了個大圈子。一路上的物像沒有特別值得留意的,同許多普通的縣城沒差,若欲歌頌一番,隻能挑些安寧閑適的寡淡語句,拿去讓大城市裡更軟弱的人們嚼一嚼,捧一捧——隻是住在這裡的人卻未必能匹配上這份淡泊:鎮中的光榮榜是個不大不小的例子。你心想這兩者倒相稱的可憐。你放鬆了走著,街上的閑人看來便似乎隻有你一個:你想跟著悲哀起來,卻不大融入。走過翻新後有地下購物中心的廣場,走過緊鄰的通泰百貨前的空地,今晚最熱鬧的地方就算這麼路過:隻走了幾分鐘。陪幸子去公園時,坐小綿羊掠過這兩處也隻花了半分多鐘:你和幸子說,寧嘉改變確實大,小也還是小。…時間就在這方圓幾百步以內積少成多地偷走人們關於空間的認知,讓時常經過的人誤以為廣場商場都是在他們降生前就隆重開業了的——你和幸子沒被迷惑,反而更生出點為難:身置故鄉,卻時刻當作外鄉看客一般時時摘離自己;何苦呢?不過你一向沒什麼心肝,說了也就過了,也終於在早品味過的新奇和乏味裡回到母親的樓下——已死的母親留下來,已被辟作出租屋的舊樓下——朝幸子笑一笑:什麼也沒買到。   “”   厄人早說過手機這玩意兒沒多少意思的,愛子;你也懷抱著務實求真的科學態度嚴謹地刷了幾個視頻,回了幾條信息,便徹底失去興趣。以往他這時候會沾沾自得的…望一望窗外吧?一樣已經膩到反胃了的高樓大廈,沒什麼創新、沒什麼新意地呆呆豎在哪裡,同隔壁車道同樣死氣沉沉的名貴轎車正好搭成一副讓人頭疼的直角坐標係——打住,才剛從那地獄裡逃出來——那麼,聽一聽歌吧?愛子又從兩個座位間探出柔軟的身子,纖細的手指去戳弄車載屏幕上五花八門又可有可無的軟件:登錄已經過期,需要重新授權。要用手機。你早說過手機這玩意兒很多用處的,愛子;用處也僅限於掃一掃,點一點,等一等,再一把扔開——厄人的銳評又靈驗了:可以沒用,但不可以沒有——你看看手機殼上頗具分量又五花八門的飾件,又看看遍布後座地毯的公仔玩偶,甚至還有一張已經披在背上的小被子——愛子:可以沒用,但絕不可以沒有。   厄人倒不對他的少女在車內胡填海塞有何不滿,倒很樂於在久駕前往脖子套一條馬蹄狀的波浪貓枕頭,也不理會愛子以外的幸運乘客那異樣的揣度目光;他對於她的喜好是頗開明的。愛子攀著他的肩頭,跟著《Wonderful U》的調調輕聲哼唱起來,他便也隨這首聽爛了的曲子律動食指指頭——愛子在元旦晚會的禮堂裡唱這首歌時,他早早到場,混在學生堆裡給她舉起熒光燈牌;愛子在學校裡頗有些名氣,同好們也隻把他當作比較高大的粉絲,一起悄聲討論揮熒光棒最後歡呼不止——頗有些特屬聽眾的得意。…你察覺到了;你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所以微微笑著,嗓音更甜更悅耳,愛子:你愛死他了。   厄人要開到哪去?厄人:餓了嗎?愛子看一眼時間:10∶48。愛子想起今早還隻吃過一塊巴掌大的夾心麵包——味道有點令人作嘔,用作填肚子也不太足夠——難免不禁義憤填膺:餓,餓死了。去吃火鍋,還是什麼?厄人趁著紅綠燈點開導航,看著屏幕上的歌詞;他在跟著默唱?烤肉吧,上次那家,超愛他們的醬料的:愛子的兩頰狠狠一酸。厄人:有點遠的。愛子:慢慢來嘛。本應直行的黑色轎車乾脆利落地打燈左拐——不是,我們這樣真不會挨罵?厄人卻麵不改色地升滿車窗:沒聽見啊……壞家夥:愛子顰然一笑。   “”   幸子今晚也躲在你的房間裡爛醉如泥——別的房客都是女性,不大方便在二樓的食堂裡大開酒戒,況且還有初中生,影響也不大好;幸子對門的春子不喝酒,兩位住在四樓的中年女士也不常喝,到之後隻有你對門的湖子要了兩瓶——幸子的興致卻不因隻有你一人作陪而熄火,坐在妄想中的火塘前自斟自飲。幸子:有沒有什麼下酒菜呢?她遣你去找,你下到廚房的冰箱裡無奈給她挑了兩個番茄,她也樂得吭哧吭哧地啃,哼唧哼唧地灌,不時起身轉兩圈,再振臂往衣服底下鼓風。你則慢慢地乾喝著,還是覺得這玩意兒沒比橙汁好喝多少——幸子駁你:屁!——隻好默默盯著對麵屋頂上的燒烤晚會:看那架勢,算是左鄰右舍都齊聚一臺了;你們這家鄰舍實在興旺,估計沒敢請你們去。他們張掛起白燈泡,拚一大座燒烤架,圍了一大圓桌;早上的女人忙前忙後,小朋友們快活自在;你沒找到今早那六件衣服,但隱約分辨出了體型相稱的人——有個男孩朝你揮一揮手中的熱狗,你舉了舉啤酒罐;過會兒,男孩也舉起裝可樂的塑料杯,於是你們碰了碰——咣——隔空地仿佛一響。   幸子興許有點喝高,進房間裡提那壺早上燒的水出來,稍微瞄了瞄嘴(也未必瞄得準)便倒——好,這下濕了個裡裡外外。幸子拍了拍深色的水漬,發覺拍不去,又自得其樂地抬起椅子的兩條前腿,坐起左搖右擺的海盜船來。她講著沒根據的胡話,拍著你的肩笑作一團;你認真聽著,做回應般聳聳肩,又點點頭。不久,你看看緘口的幸子,看看一片狼藉的地麵,看看熱火朝天的對麵,又看看空曠的天上,看回手裡:把空罐捏作有些紮手的一團,扔在屍首盈野的地上——你畏畏縮縮才喝空一罐。   幸子這張不笑起來便沒什麼皺紋的臉彌漫了幸福的潮紅,脫下濕衣濕褲便趴到床上,轉過身,一條手臂擱在光滑的額頭上,另一條手臂拉著你,呢喃著要你也躺上去。你婉拒了她的盛情邀請,給她蓋好棉被,著手清理陽臺上的狼藉:幸子的酒德實令人心生敬佩,不哭不鬧不嘔吐,要收拾的也隻是一些空罐和淋濕。垃圾裝進垃圾桶,啤酒放回啤酒箱,收回兩把椅子,拖一拖地,明天醒的幸子就明天再處理——對麵的晚會也行將收尾,隻剩幾個中年模樣的人還蹲守著;照經驗猜來應該是在煨番薯——你看不見被掩藏的月亮,又吹了會兒風,滅了燈,捎上門,悄聲下到幸子的房間裡;熟悉的房間裡。你借著路燈的黃光翻一頁日歷:十二月三十日。在睡別人的床前,你都有自覺洗臉洗腳;幸子也不會例外。你本來想洗個澡,床沿上坐了會兒,迷蒙著眼便打消了念頭。你睡下來。窗簾窗戶都大開著,細微的涼氣被暴虐的摩托轟鳴聲碾碎,潮水一樣悄悄又爬進來——你有點發熱,閉了閉眼,終於融進捉摸不著的暈沉裡,被裹挾進有嘰喳聲的近地雲層裡;隻聽得清,什麼也辨認不出。   “”   厄人在那家派頭很足的烤肉餐廳的停車場裡落腳,給愛子披上她的大衣,扯平它的下擺,扶正它的雙肩,故作正顏檢閱了她的首尾,最後傾傾上身,向他風度翩翩的少女伸出白皙頎長的手:我們走吧,小姐。愛子笑他假正經,心思舒暢地握緊了他那隻寬大細柔的手,又興高采烈地左顧右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貼著他走成一路歪歪斜斜。愛子:我又給班裡抓去跑校運會的女子八百了,連跳遠和接力也順帶填了;要我說這真不利於班級團結,真的。厄人挑挑眉:未必不好嘛。愛子:嗯?厄人豎起食指:比如說,拿點什麼東西回來的話,會重重有賞什麼的也說不定,真的。咦——愛子噓了氣:得了吧,上次跑第二和第三不也屁都沒放一個,現在又舍得想起來了啊?壞家夥壞家夥:愛子拍他的肩,似乎正好拂掉上麵的微塵。厄人笑一笑:不是帶你出去玩啦——赫,不提還不來氣:愛子想起那次不甚愉快的自駕漫遊,除了內急就是——打住,打住;這次,咱簽合同,你寫軍令狀,我寫保證書,明明白白把什麼名次對應什麼獎賞寫出來,雙方再各摁一個紅手印,成吧?厄人拉住愛子,在餐廳的大門前鄭重立誓:以笑靨相迎的服務員小姐為證。愛子點點頭。   厄人喜歡使壞,還是些孩子氣的壞,具體表現為手心裡死藏著愛子想要、要用的東西,或者,一臉無辜地乾明知故犯的事情。愛子常覺得他瘋瘋的,可又疑心是自己帶壞了他——比如一再隨心所欲地請病假——便縱容著熟視無睹,便同他的所作所為如出一轍:兩個都是壞家夥就說得通了嘛,不分彼此地做榜樣…這麼玩鬧著竟過了四年…這四年,你甚至沒怎麼感覺出來。現在,你馬上要參與到那場所謂決定命運的選拔性考試裡,將要在憧憬圓滿的暑假盡頭迎來自己真正的成熟——你的的確確,下定決心準備好了嗎,愛子?   厄人沒怎麼給過她壓力,她便笑得繽紛而搖曳生姿: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