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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對孤雛 小林無人 7175 字 2024-03-17

戀子再婚後終於有決心坐回梳妝臺,在梳妝鏡前不滿意不滿足地觀察自己,站起或坐下,紮起、放下頭發——然後像擰動木偶般改變鏡中人的姿勢:抬頭,伸腰,提臀…我想我真的老了:年輕時緊繃的皮膚,現在已經鬆弛,逐漸失去光澤,底下貯藏了不少贅肉;年輕時烏黑的秀發,現在早已乾枯、分叉,冒出絲絲縷縷雪白的細痕——戀子:又也許我還年輕。她不同於別的主婦,她有自己的車——紅色的二手豐田,到手價六萬塊錢——她的身材還不算特別走樣,她的臉龐無添半片風霜;她其實還很美,對嗎?離了婚以後我就開始學著給自己買衣服,盡量光鮮亮麗到我自己也恍惚地出門,路人還以為我和女兒是姐妹:已婚的大姐和初中的小妹,手挽著手從街頭逛到巷尾。戀子揚起臉時,總會吸引來許多灼熱的視線,四麵八方聚集起來融化掉她心裡的防線——她還沒有認真打扮,就能有這種效果嗎?——戀子竊喜著暗想:我其實還很美,也許比以前任何時間都要美。她們越是追視你的紅色風衣,他們越是偷瞄你的黑色絲襪,你便越是確定自己的判斷;他們和她們側頭、扭頭甚至不惜明目張膽地回頭,隻為了假裝不經意間讓視角中處於邊緣的你占據焦點;而你呢,就像一陣媚魂的春風吹過眾人心頭——你要快步地走,拚命地走,踩斷高跟鞋般張揚地篤篤響著走——撩撥他們的欲絲,撲熄她們的妒意,隻殘存下撂著這句狂言的倩影:我比你們所有人都美——不是誇張,不是反諷,更不是精神錯亂,是活生生擺在任何審美正常之人麵前神氣活現的事實:戀子的確比所有人都美。可是戀子仍不饜足:如果我真這樣美,卻為什麼穩固不了那人的心,又為什麼挽救不回我們的婚姻?   戀子離婚後才有信心重拾起化妝品,在梳妝鏡前以令自己都費解的熱情重復著上妝卸妝,隻做自己在睜眼那瞬間的女王…女兒喜歡童話,她也在夜夜的睡前故事裡,漸漸迷失在那個綺麗的夢幻世界裡。她會矜持地略做修容,會浮誇地濃塗艷抹,甚至毫不憐惜地拿口紅筆在身體上圈圈畫畫——這塊凹得不至於骨感,那塊凸得也許有些招致反感——任憑油膩感堆積成油汙滑下濁流,仍舊樂得其所:既然下定決心要美,那就要美到自己也心悅誠服,美到自己也筋疲力竭、乾嘔不止。女兒放學回到家,見到耀眼或可怖的媽媽,也會動用網絡上看來的技巧把媽媽妝點得更加光彩奪目抑或滑稽捧腹——媽媽不生氣,要摟住她朝鏡中的自己哈哈大笑,又問她:媽媽美嗎?當然美!媽媽是世界上最美的媽媽!——小醜無所謂,老妖婆也無所謂,戀子反正要認認真真地把女兒妝作自己易碎國度裡仙女也要相形見絀的唯一的公主:她總是她那雙有點粗糙的大手中乖巧的洋娃娃。   戀子仔細審視著她:細眉毛天生柔美,無須修飾,這一點像她;長眼角微微上挑,自帶悲戚,這一點像他;小鼻子精致又高揚,這一點卻不知像誰…戀子的臉就擠在她玲瓏討喜的小耳朵邊,不停為自己久為擺弄過的芭比娃娃查漏補缺:她愛運動,長久地曬作健康的紅褐色——不,公主所需要的隻是無瑕透明的美白——她的眼睛顯得小,濫情地傳達出不必要的心機——不,公主所能有的隻是天真爛漫的無知……當戀子裹著弄臣的麵具終於親手創造出自己朝思暮想的完美公主時,她由衷地為其與自己沒有半分相像而深感無上光榮:瞧瞧,這是誰家的白雪公主?那,媽媽,你是什麼:女兒出神地凝視著鏡中一改粗陋的自己——媽媽呀,媽媽就是那麵魔鏡,隻認你這個灰姑娘的魔鏡…戀子慘白的頰上拉下一道淺灰乃至濃黑的痕跡:你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白雪公主,要永遠替媽媽記住,嗯?懵懂的灰姑娘懵懂地電梯,不那麼理解為什麼最美的媽媽不做公主,也不做王後。   “”   英人聽見無所顧忌的說笑聲正在遠去,終於起身給女孩打了個電話:我們在博物館前碰頭?行行,我洗個臉就過去哈:他又躺下,深呼吸幾輪,渾身緊繃著從床上翻下來;他又神經質地哈哈大笑,往另外七個室友的床板上分別拍上幾響——特別是那個時不時給他臭臉的B哥,他回憶起鑼鼓的節奏——隨後轉著圈取下昨晚就已經掛好的成套衣裝——這群處男找不到女朋友算是活該。英人洗了把臉,嗬了口氣,在鏡子前反復側了側臉,總覺得不大自在,於是又刷了遍牙:耐心照顧到每一處牙縫,觸及一顆蛀蟲的臼齒也須麵不改色——他又以同樣的大無畏精神漱口、撩劉海、塗洗麵奶——如此才能有臉麵迎來他煥然一新的一整天,充滿希望的一整天。英人拍拍臉,總算找不出惹眼的坑坑窪窪,又拉遠去視察周身上下:好,出發吧。   英人看見穿白裙子的女孩正朝他走來,似是終於釋懷地鬆口氣:醫院來的路上有點堵車,抱歉啊;應該沒遲到吧?女孩小步跑到他身前,涼爽地笑笑——她的白涼鞋有低跟,悶悶響聲糊住耳膜——呼,你等多久了?英人:不久,也差不多剛到;阿姨還好吧?女孩點頭,隨著向博物館大門裡慢慢走去:今晚再去看一看就行。   英人其實已經淡忘了一天下來的諸多見識,從這些走馬觀花一般的記憶裡裁剪出女孩的身形以後便全都塞進可回收垃圾桶裡。都是些什麼東西?萬千年前的原人,璀璨無比的古代工藝,還有鄭和下西洋——英人對這些實在不感冒,上學時拿這些知識沖澡:水淋鴨背。倒也博得她一陣忍俊不禁;那值了。女孩在參觀陶館時,提到她也DIY過一個陶碗——大概這麼大:女孩用食指和拇指圈出碗口;可能還要小一點,不過真的是很有意思——可惜在燒的時候裂開了。女孩挑了挑嘴角:不過還是留作紀念,拿回去了;好歹也當個小貓盆也不錯。她那雙手讓英人入了迷:你還養有貓?她:是校外的,經常跑來我們這邊喵喵叫,乾脆悄悄喂起來了。   她這雙手到底還乾過哪些事?女孩閑庭信步著回憶道——乾過的事情還真蠻不少咧:曬穀,摸魚,抓老鼠,拍蟑螂,也織過衣服。她掰著手指,五根用完了就記作一組,繼續掰下五根——哼哼,怎麼樣,人果然不可貌相吧?…我猜你肯定沒炸過糞坑:女孩豎著食指在嘴前。   英人不知不覺間就牽上了這雙手,多才多藝的小手:爬了點硬硬的黃色小繭,整體還是軟軟的。這雙手,在這張臉淺淺的笑意裡還做過些什麼?他多少能回憶一點:理直氣壯地把我背包抖了個一乾二凈——她那時疑心我偷了她的私人用品,還罵我變態——吃炒粉時一直把一次性筷子掰成大小不對頭的兩條,乾脆把我的也搶去掰,湊對大頭給我,小頭給她……不不,這檔子事是會讓人越陷越深的——英人滿腹喜悅地盯著女孩恬恬的笑顏,這於他而言似乎是最陶醉的樂趣。在她弓著腰分辨金頭飾的花樣時,他捧起她的右手,以同樣的專注,也許更加投入地觀摩她掌心的紋路與指尖的回路…咳咳。英人猛揚起因滯了神而現出呆氣的臉,下意識卻護住掌心上的掌心,隻博得一陣竊笑:你是來看文物,還是來看非遺的?女孩揚起眉頭,對她身陷囹圄的右手示示意——傻男孩的腦袋估計還在重啟,傻氣裡又跟著盤旋出一股忙亂;可身體卻不跟著動,反而緊緊握住那隻溫熱的模型一般的手——嘛,這麼喜歡的話,借你再看看也不是不行:女孩笑一笑。英人:那我不客氣了?盡管是埋伏得來的預料之喜,他也還是小心地盡量攥緊她的右手,又恰好維持在不至於潮濕的臨界值;時鬆時緊,悄悄地探視她微笑臉蛋上的意向…她倒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樣,安靜地瞻仰文物,隨性著到處跑動,仿佛她同另一人的鏈接從不曾引起關注——仿佛以後也不會——又拉著他往哪裡快步走;有說有笑、愜意自得地回過頭來。   英人被恍惚間漫過胸口的親切感喚醒,認定這幕似曾相識涉足過他許久以前一場極平凡的夢:他被誰人牽引著,始終隻能窺見一鬢素顏;待那人真正看回來,卻又閃現回一個人的床上——失落,以及種——女孩:還在發什麼呆?   英人搖搖頭,在手心寫下女孩的最後一個名字:幸子——幸子便從病房裡出來;他猛仰臉,又低了下去:阿姨,應該沒事——走了:幸子噙著淚花笑開來…這樣啊。英人擦去手心裡不顯形的字跡,躊躇著站起身,又終於毅然牽起幸子的右手……本來身體不還在好轉嗎?晚上來看一看應該就沒事了吧?我沒進去,她就猜到她在和我約會?就隻因為這個,就一命嗚呼了??她到底為什麼這麼討厭我???…幸子跟不上他的步伐,直踩到他的腳後跟——他才無心去管——他什麼都在思考,什麼都得不到答案,哪怕多少符合理性和邏輯的答案:幸子、幸子的手、幸子的母親、幸子的破陶碗、幸子的羽毛球拍——時間也許該回到聯誼的那個晚上:幸子、幸子的手、幸子的酒杯、幸子的舊手表、幸子的發飆學妹……我扒下幸子那天也在穿的白裙子,貼著她,吻她;她哭,她大笑,我也仍像那晚那樣摟緊她放聲呻吟…不,不是的,我對幸子一直很好;他和我不一樣,可我們其實挺搭:都打羽毛球,都多多少少會吉他…幸子的母親要你滾。多的不再說。這個女人到底怎麼一回事?你也隻好灰溜溜退出病房;過了許久,聽不見墻那邊的厲聲叫罵以後,幸子才垂著鬢發出來:我媽可能一時接受不了住院,脾氣很差——真不介意?…今晚再去看一看就行。   英人:對不起。   “”   綠子偶爾同你分享自己過去做女王的經歷——一片孤懸於無盡苦海上的島國;手中的權力足令伊麗莎白汗顏——你也配合著偶爾向她采訪女王生活的諸多細節,還自己出資準備了好幾個筆記本,在記錄下最後一本裡最後一個字時終於被折服:似乎不像假的?如果綠子隻是缺心眼想逗你一逗,那也無可厚非,大不了你靜下心來搜集證據,實在要在沉默中滅亡了再正義地挺身揭穿她的連篇鬼話;你也是這麼做的…可你隻是一屆高中生,是來升學的;可綠子似乎是來玩命的。她不聽課也不寫作業,從早到晚地讀閑書(校方統稱)和伏臺睡覺;獨來獨往,神出鬼沒,很有點阿飄的氣質——你疑心她就把寶貴的學習時間浪費在完善說辭上——吃飯一律白米飯加白菜或白雞蛋,就著白開水細嚼慢咽(女王風度);她一年到頭一件白T,一條牛仔褲,天冷套一件白毛線衫,再冷就縮進白色羽絨服裡,三年雷打不動…不對勁吧?親眼所見。一般學生聽見放假恨不得提前一周收拾行李,她不到學校趕人不回家,在自己教室裡維持看書看到困就趴下睡覺的正常作息——也不嫌憋得慌;你去找她聊天,她就和你說一會兒話,否則可以楞楞在空教室裡坐一整天……如此綠子,吹點滴水不漏的高端牛皮似乎便能理解;而你也隻是偏聽偏信,過後隻當枯燥校園生活的一味調養劑:同這位沒譜的女王說話能產生鎮定的奇效;慢慢會上癮。   綠子其實也隻是心思單純的十六七歲少女,這點你一望即知——她在被班主任點起來回答問題時也會支支吾吾,也會紅了兩耳;她也無法拒絕甜食,也無法留一整包大白兔奶糖到第二天——同樣也會在夜深的空宿舍樓裡被你蓄意一喊嚇到腿軟跪下——久之你也完全接受了她身為女王這一讓人哭笑不得的現實,因為她的敘述毫無紕漏,無可指摘,甚至改不動一字。也許她有這方麵的知識儲備和文學天才,可其實她——她的形體儀態、她的思想意誌,無不展現出她經歷過的、散發出的,刻苦的鉆研、迷人的成熟——倒的確有貴為權柄的一些象征:你不大相信還有誰從早到晚都能挺直腰板,白衣白鞋一塵不染,奇葩了三年還無人過問。光是仰慕綠子這份超越凡俗的奇特,縱使她未必當過女王(臣僭越),也值得一份形同女王的敬意——何況她還曾讓一整叢蝴蝶綻放。   綠子隻和你以及另一個班的女生有點來往,而又獨你獲悉她的殊榮尊貴——加上你已經和她混得夠熟——於是向她鬥膽上書:月假一起外巡。綠子欣然應允,於是領你背著包就走出了校門,不乘公交也沒有的士,靠雙腿在杏嘉的老城區裡像沒頭蒼蠅一樣亂竄。綠子說她是鄉下的,有印象的隻有老城區:你不懷疑,她的印象也不大穩固。慢慢地,你們開始在千篇一律的街巷中反復地探索、猜測著穿行,終於成功迷失在一大片自建房區裡。綠子看上去倒心平氣和,還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麵——看起來倒彰顯了她那非凡的女王氣度。綠子走著,忽然柔聲宣布說,她感應到了某種號召,然後在腳下這片散發出臭味的瀝青路上站定:適應了她本身的匪夷所思以後,你竟也能心平氣和地接納她外在的故弄玄虛,順從地尾隨她拐進一條平常的路口。   綠子徑直往小路的盡頭走去。路短,百來步應該能到盡頭,盡頭一座大敞的鐵欄桿門,門頂上排著杏嘉氣象局——綠子說她有印象,你隻是笑笑——兩邊的樓房稀稀落落,都不高,夾著大大小小、劃分模糊的菜地,又被周圍高些的小區圍得嚴實;你笑說當真是進到世外桃源了,綠子隻自顧自往仿佛若有光處踏步:那棟隱約泛著光的樓。你願意多看看兩旁的菜地——這田實在新鮮得很。菜地稍低過路麵,給象征性的黃竹竿圍得能夠隨意進出;菜田由再稍低的泥巴路網分割成特色鮮明的青翠高原:密密地鋪種著菜花和許多別的蔬菜,擠在一塊搖晃著營養豐富的腦袋,望來望去很有種活潑旺盛的可愛——最裡麵還植有棵碩果壓枝的柑橘樹,大概是不願意給兒孫以外的人摘去,掛了一麵字不大好看的紙牌;你猜那是一個老婆婆自私又無私的心,不忍去看清那上麵的意思……你大氣不敢出地四下望著,愜意間也許又佇在江岸邊不見盡頭的菜地裡:可是是有盡頭的。綠子在大門下望了望,招呼了一聲(也不知和誰)便往裡邁步;你不舍,但到底還是跟了進去。   綠子在那棟若有光的寒酸大樓前停下,打量了一會兒銹跡斑斑的綠色鐵門,一推便入。你說有點詭異,已經很久沒見過人影了,也沒聽見過人聲;綠子輕聲安撫你到:不要緊——如果有人聲沒人影不更詭異?還挺有道理:你壯了壯膽,跟進門裡。室內不算太暗,有點寬敞,空無一物,破損的地瓷磚之間探出一簇簇低矮的蕪草;到處是亂糟的泥印,卻無法分辨作者。綠子徑直往裡屋的門洞走,你跟在後,一點點看清墻麵上的剝痕,一麵為沒有血手印而慶幸,一麵推想說這裡大概荒廢了得有十年或者九年;綠子:不,我前兩年來時還沒這麼臟——她不朝幽深陰濕的裡屋多加探望,轉身便踏在出奇逼仄的樓梯上。樓梯間開有窗,鐵欄桿全身纏了一層暗紅的瘢痕。陽光照清每一粒懸浮、自轉的微塵。   綠子沒在布局大致同一樓相當的二樓停下;外堂是一處寬敞的大廳,有窗,有雜草,再無他物。三樓,綠子沒停下——迎麵是一條走廊,盡頭開窗,兩側的房門禁閉,墻根喘息著些雜草,亮出幾截白胖胖的根須。四樓,綠子終於站定,你也呼一口氣跟上…什麼時候開的大洞?你在樓下時留在記憶中的並沒有這個大洞:原本正經完整的四樓已被刨去大半;一分多鐘,不聲不響地——別嚇自己:綠子開口。也是,人就是這麼無聊:你笑笑。天花板上露出五樓的一角,明亮的陽光無所顧慮地潑進來,把陰暗的角落逼著蹲進墻角,很像拱衛聖物的虔誠之光:綠子木木地望著正中那叢繁盛齊棺的野雛菊,有隻瘸腿的花貓伏著身子去舔花叢正中的那隻小花貓——無聲、無息——花貓發現你們,弓起羸瘦的弱乾,發出不合體態的尖聲叫喚;綠子往前走。你知道攔不住她,回憶著簡易包紮的步驟目送著她:她在花棺前蹲下,先同兇戾的棕白色花貓對視——絕對不是對峙——良久,然後伸手欲摸它的脊背;她被躲開,便俯下額頭,大抵悄聲祈禱,又伸指欲摸小貓的前額——她在觸碰之前頓了頓,終究沒有被驅逐。你試想著綠子的目光,揣測著那裡麵會有幾分晴朗、幾分和煦,而憐憫又會占去幾鬥;花貓在那樣雙重的照耀下終於漸漸平復,放由綠子用整麵手掌去摩挲小貓那僵硬的脊背——它的目光裡、它們的目光裡,又會有幾成哀傷、幾成沉鬱,而明媚此刻又據有幾石呢?   綠子緩緩地施以送禮,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你也便靜靜地敬重著這場儀式,不曾料想會有不識趣的異樣折射出零碎的光芒和光刺——你看清那升起的撲棱著的白蝴蝶,全身麻痹著,劇烈的震悚一波一波地翻起巨浪,一掌一掌地摑在你的太陽穴上:直至徹底擊暈你的思考活動,便又瞬間蒸發作氣體,跟著不斷升起、飛來、飛去的白蝴蝶,把你從硬殼裡拖出來的意識托舉到半空——俯望,唯有綠子在輕輕地入神地來回撫摸。你的魂靈又被急遽吸進無主的舊身軀裡,唯見互相折射著日光的白蝴蝶不斷、不停地翻飛挪舞,已經淹沒——應該是修補——整層四樓,並開始在綠子麵前匯作澄凈閃耀的一小團……這種情形我還能怎麼形容呢?祂終於聚成圓球,徐徐從空洞升走,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小貓也消失了,連帶著原先白星莽莽的花叢也已替作嫩綠的密葉——雛菊護擁著小花貓飄上了天國:到頭來你隻能做此概括。   綠子的指尖還停附著一朵不願離去的白蝶,花貓一口把它含去,不留影地躥出破洞;還是消失了。   綠子久久不願——主要是不能——站起身,被你攙扶起來時淺淺地長出一口氣:我找到耶和華了。她興奮得差點原地猛猛跺腳,才發現提不動腿:我癱了??…她到底沒癱成,很快又恢復了女王的從容儀態,不久便領你回到人聲鼎沸的街上——當然,人影閃得人眼花。你們後來也沒再提及杏嘉氣象局。當晚,你們在四十九元的特價旅館下榻;第二天,早餐吃過醬油足量的雞蛋腸粉,又開始了沒有方向感的瞎逛——也再沒有能夠解救你們兩個路癡的神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