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佛道骸骨(1 / 1)

大唐鎮詭司 野笙墨水 3521 字 2024-03-17

“清甫,我得去找葉二娘子,剛才風浪那麼大,不知道她現在什麼情況。”   葉懷蘇畢竟救了自己一命,於情於理他都要去找找。   子書嗤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我看你是昏了頭,我不是和你講過嗎?這幫怨祟不傷普通黎庶,葉二娘子獨處安全得很,遇到你才危險。”   李範啞口無言,心想好像是這麼個理,那些老鼠和無啟民明擺著都是沖自己來的。   說起官氣重,這支商隊裡官氣最重的非長孫昕莫屬,此人隻有鬥雞玩狗的武力,也不知是個怎樣的死法。   “你運氣好,沒過前麵的關關卡卡,這地方是難民怨氣的源頭,他們臨死前最深切的想法和憤怒都聚集在這了,我帶你去看看。”   “好,去看看。”   李範目前屬於無法可想,盡管他對眼前之人並不信任,但跟著子書少晗走,總比在這看著一堆心臟在金盤裡蹦蹦跳跳好。   萬一那些屍塊見自己的心臟這麼活潑好動,他們也歡欣鼓舞起來,自己赤手空拳,死法絕對悲慘。   兩害相權取其輕,李範決定跟著子書走。   子書仿佛不在意李範的糾結,他將胡刀扣在腰際,那刀隨著走動來回晃蕩。   這裡的浮屠屍塔好像沒有盡頭,燃燒的檀香伴隨著屍臭形成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李範步行其間,備受煎熬。   他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前世加上今生造了大孽,例如府邸內空養著數百美婢,讓她們侍奉一人,虛度青春,才惹得如今受這罪。   但是自己身負重責,沒時間也沒精力一親芳澤,看來等臘月恢復岐王身份後,他要挑選些年輕娘子出府,讓她們另覓良人,也算積點德。   正胡思亂想間,浮屠屍塔林到了盡頭,眼前赫然出現一座山,李範仰望山頂,有些奇怪,這山好像是用鐵水澆注而成,山的中間雕刻了三座枯骨人身像,每一座枯骨人身像都有以前武則天在洛陽造的佛像那般高聳。   每個枯骨的頭部寫滿了詭異的佛經,第一個枯骨的四肢上分別砍著巨斧,第二個枯骨的頭部,喉嚨和心臟三處插著三支黑羽赤桿箭,第三座枯骨的雙眼一口被青銅長矛貫穿。   這三個巨型、荒誕、畸形、可怖的塑像以一種扭曲的莊嚴感俯視著李範和子書少晗。   “這是三清。”   子書看出李範眼中的疑問,淡淡地說。   “什麼?這是三清塑像,怎麼會!誰敢冒犯三清。”   “走投無路的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人,被活生生餓死的人,他們心中還忌諱什麼?”   “……對於他們來說,一鬥米比三清更尊貴。”李範漸漸冷靜下來,他仰望著在幻境中被難民處決的三清,一陣強烈的恐慌襲上心頭。   難道李家會比三清更尊貴嗎?不體恤百姓的後果,不顧他們死活的後果,可是明明白白呈現在眼前,李範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脖頸。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幫難民的怨氣已然如此,更何況成千上萬人。   眼前的三清鐵像受到折辱,但他們的表情依舊悲天憫人,不,與其說是悲天憫人,倒不如從難民的視角出發,形容成置之不理的冷漠更為恰當。   那些難民死前肯定恨極了,尤其是那個修道之人,他大概沒想到自己會活生生餓死在荒嶺野地。   子書收回視線,李範意外地沒在他臉上找到絲毫的憤怒,身為道士,他反而比自己更加鎮定,仿佛這些人對三清的褻瀆是理所當然的。   還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根本不在乎。   繞過這座山,李範再次被震驚到,山的背麵是廣如大海般寬闊無垠的巨坑,坑底埋葬著數不清的枯骨僧人,其中有上百具體格最大的屍骨,再細看,有三座佛骨最為高大突出。   這大概就是三世佛了,李範心想。   從左到右分別是燃燈古佛,釋迦牟尼佛,彌勒佛。   這三座佛像身上纏著很長的經文,燃燈古佛被經文纏住了眼,釋迦牟尼被纏住了耳朵,彌勒佛則是嘴巴。   李範生活在佛教興盛時期,武則天稱自己是彌勒佛轉世,頒布大雲經,給武周找新的精神寄托。   因此就算他本人對佛教不感興趣,為了投其所好也學念了幾本經書,更何況普通黎庶,在李隆基下禁令之前,都城的佛寺其實和魏晉時期的莊園差不多,富裕得很。   深入思考這三座佛的背景,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看不見過去,聽不見當前,說不了未來。   單獨拎出來這樣的結論可能讓人有點費解,李範眸色一沉,但結合難民的實際遭遇就很容易解釋了。   看不見過去是諷刺當政者不知鑒古,聽不見當前是憤懣他們對黎庶的呼求充耳不聞,說不了未來則是指若按照這樣的形式發展下去,那麼國朝日後的命運就難以言說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李範俯視巨坑裡數以億計的佛陀菩薩的屍骨,再回首看向鐵山裡雕刻出來的三清骸骨,這座山猶如墓碑,而佛坑相當於墓葬坑,李範忽然想起了葉懷蘇的話。   她說這裡有兩座官山宦峰,數不清的官吏在這受刑,那麼天下最大的官是誰,這不言而喻。   半棺材大米,死鼠墳……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原來如此,雖然詩經中是黃米,但那是個通喻,指的是糧食。   “眼下該怎麼辦?”李範問在一旁沉默不言的子書。   “我也不知怎麼辦,他們得到了天助,哪怕是得罪了兩重天也沒降下懲罰,這表示他們先前經歷的遭遇難以想象,連天道也垂憐他們,我不能違抗本願的意誌,你們都是有罪在身的。”   “清甫,我們雖然有罪在身,可是被困死在這也無濟於事吧,要不你找到怨祟頭子溝通一下,我們和他無冤無仇,也很同情這行人的遭遇,請他們把肚子裡的心酸苦楚全部告訴我,我定然會為他們做主。”   “就等你這句話,站好別動,一動就會死。”   李範還沒消化完這句話,子書少晗便舉起刀柄往他腦門上一拍。   李範腦袋猛然昏沉,好像脫離了肉身,隨著一群神態各異的魂靈飛過了黃河,懸在漫山遍野的蝗蟲上方。   田野上,有幾個人跪在泥水裡,抓著禾苗緊貼在心口,撕心裂肺地哭泣。   他們嚎哭的多麼悲愴。   不光是哭泣自己沒了吃食,更是在為即將到來的生死離別哭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