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活活困死(1 / 1)

大唐鎮詭司 野笙墨水 3336 字 2024-03-17

很快,山裡活著的,能下咽的東西都被一波波前赴後繼的難民吃光了,東莊村人隻好繼續南下,為了繞開城門,他們跋山涉水,躲避官兵的追捕來到了呂州。   呂州刺史算是個宅心仁厚的,他不顧手下幕僚的勸說,堅持開倉放糧,結果導致屬吏不滿。   放糧的第三天,城外的濟民棚全部拆了,一排排衙衛全城搜索難民,他們說這幫人恩將仇報,嫌刺史施的糧少了,居然擅闖私邸,把刺史一家全殺了。   此言一出,呂州人無不憤慨,叫嚷著要把這些外鄉人全都趕出城外,讓他們自生自滅。   “楊刺史好心放糧,這幫賊獠竟然將楊刺史全家老小統統殺光,而且剝去了衣服,席卷財物逃竄,還有王法嗎?!”   “本就不是我們呂州人,這些浮浪戶,背土離家,什麼惡事乾不出來,聽說他們還煮人肉吃,如今太平年歲,吃人肉。”   “君子有節,就算餓死也不能吃人肉,他們已經變成一群禍害其他無辜黎庶的妖鬼了,我們應當奮起反擊,不要可憐這幫人,也行蝗災就是上天看他們不仁不義,特地來懲罰他們的。”   “有理,有理,從今日起,任何人都不要接濟這幫難民,也不許他們進城,要是在周圍村莊晃蕩,我們就聯名上書,告到朝廷那去。”   在越來越猛烈的聲討中,東莊村人骨子裡的一點被極度饑餓逼出來的惡慢慢變成仇視,外人常以人與類聚的成語來掩蓋一些迫不得已的偏見,不能說雙方誰對誰錯,站在立場的角度看,其實沒有對錯可言。   凡是途徑的村莊,當地農夫和衙兵像驅趕瘟疫一樣驅趕他們,在荒郊野嶺又要和一群同樣饑腸轆轆的人爭奪可憐的食物。   在饑餓的驅趕下,人的嗅覺堪比獵犬,南下已經待不下去了,實在不行就北上,回到老家,哪怕餓死在田野裡也算回歸故裡,落葉生根。   但是回家的路已經被阻絕,先前被其他難民掃蕩過的村莊自發組織起了守衛隊,他們拿起了手中的柴刀和斧頭,如今這幫難民失去了律法賦予的作為人的資格,他們不是人了,是一群潛伏著禍患的野獸,殺了他們,是除暴安良,是保家護鄉。   一旦這種觀念有了正當的理由並得到了大多數人的默許,人之間的自相殘殺就免不了了。   如今野外也不安全,因為有時會有附近村莊的獵人專門去搜尋小規模的難民,他們發現人數較少的難民群後就回村報信,村民也學精了,不會鬧哄哄的打草驚蛇,而是慢慢包圍,來個出其不意。   “殺了這幫賊獠,如果不殺他們,我們的耶娘妻子就要死在他們手裡!”   對於最近頻頻爆發的慘事,縣令和刺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的手下這些兵士的武器可是全靠糧倉裡的祿米維持著。   可憐他們?笑話,呂州刺史就是前車之鑒,可憐誰也別可憐外地人,知人知麵不知心,誰曉得那層肚皮裡麵跳著的是個什麼東西。   於是,在絕望的潮湧中沉浮的一幫人終於來到了孟門山和龍門山的夾道間,他們仰望著山林,雙膝跪地祈求天上的神明相助,祈求他們指引一條活路的方向。   有人撿起路邊的石頭含在嘴裡,年幼的孩子一臉呆滯的坐在山石上,他們望著石縫邊冒出來的小草,先摘一點放在手裡揉搓,搓出汁液,接著便舔。   “這草也是苦的!”   他們終於忍不住了,向著瘦骨嶙峋的阿娘乾嚎,阿娘伸出竹節般的手臂,連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一夥人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看樣子就要曝屍荒野了。   “蒼天不仁!蒼天不仁!”   領頭人憤然從地上站起,對著老天大罵,“我有什麼罪!為什麼要把我們逼到這般地步,這世上根本沒有天,沒有神!那些當官才是天!才是神,從來都是人禍害人,人糟踐人!老天啊!我有何罪,以至於耶娘餓死,妻兒難保!”   “我們已經是油盡燈枯,若身上還能榨出幾兩油,就給這些孩子燃燈吧。”望著悲憤呼號的領頭人,他們完全失去了希望。   “說得太輕巧了,我們回不去了,他們肯定還會來搜尋這兩座大山。”   “我們就是肉,任人宰割的魚肉,既然都是死……”有人欲言又止,忽然拿刀砍下自己的左臂,其他見了大驚,盡管已經餓的沒力氣了,也趕忙上前阻止,幫他包紮。   “我不痛!殘疾好啊,殘疾人不用去打仗,不用去服徭役,你們看我這手臂上還剩幾兩肉,大家煮煮吃了,要是不吃,就是白費了我斷臂的心意,反正我家人都死光了,活著也是孤魂野鬼一個。”   可能斷臂的人也沒想到,李範站在他身邊,臉上的表情無言用言語形容,這一舉動造成了這個小隊伍裡新一輪的驚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下一個斷臂供肉的會是誰?   一次無償的義舉在恐慌的發酵下變成了壓在人們心頭上的義務。   首當其沖的就是領頭人,要是大家再沒吃的,他似乎就必須效仿此人的行為斷臂割肉。   他得做個榜樣。   當天晚上,斷臂的那人死了,他眼睛圓睜,咽下最後一口氣,臨死前他發出一聲不解的呻吟。   而這微弱的呻吟如同暴雷迅速猛烈的劈裂了眾人心中最後的一絲的信任,他們開始疑神疑鬼,開始懷疑夫食妻,子吃父,於是連晚上睡覺都要睜開一隻眼。   困倦,饑餓,以及無休止的猜忌終於將這群人逼瘋了,他們開始了新一輪的自相殘殺。   李範驚愕不已,原來那片屍地實際上是屠宰場,什麼親情友情在求生本能麵前都不堪一擊。   這兩家做了三十年鄰居,現在他們互相砍掉了對方的腦袋,扯下了對方的耳朵。   李範受不了了,因為他就站在混戰中央,看著這幫人在自己周圍自相殘殺。   “住手!住手!”明知是徒勞,他卻忍不住打吼道。   風吹草動,微微晃動的枝丫給柔和的月光讓出了探進來的縫隙。   領頭人跪在地上,李範跪在他身邊,他突然回頭看了眼李範所在的方向,然後雙手指天,嘴裡不知念誦著什麼,最後嘆息,“我不該貪圖俗世的幸福而放棄修道。”   過了良久。   低垂的頭顱骨碌碌滾到地上,化為了怨祟。   至此,距離他們離開東莊村不過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