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梯搭好後,兩人進到一個奇異空間,在這空間裡漂浮著不少雲團,李範不小心觸摸到了一塊雲團,那饅頭大小的雲團“嘭”的在他眼前散開,一副連續的畫麵出現在李範腦子裡。 四十歲都沒娶妻的郎君腦中的臆想過於驚天地泣鬼神,使李範的三觀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子書少晗走在前麵,小心避開這些雲團,浮在他周圍的雲團會變化顏色,像剛剛那個就是黃色,夢裡好殺人的是紅色,總在夢裡發財的雲團是金色。 “夢裡思緒較重的人,他的雲團是灰色,我們已經來到屬於呂州官吏黎庶的夢界,麻煩少卿好好找找,這些雲團你可以觸碰,我不能碰。” 既然子書少晗都這樣說了,李範便走到前方逮住四處飄散的雲團,大部分呂州人的雲團呈現白色,子書說這些人白天種地就累的要死,平時除了溫飽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因此夢色較輕。 搜尋了一陣,李範很快鎖定了一塊異常活躍的灰色雲團,他伸出手觸碰了一下,一把利刃瞬間自夢境內劈出,李範揮手打歪刀身,那雲團立刻散逸。 “司丞,這是怎麼回事?” “有些戒心非常重的人,他們即使在夢裡也照樣戒備,一旦發現不對勁就會強迫自己醒過來。” 子書看了眼殘留在李範手指上的灰色雲絮,頓了頓,說道:“這雲團的主人心思極其縝密,顧慮很重,你看,灰絮內部還藏著一絲血色,可能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時間不早了,雞鳴一起,夢界關閉,我們需得趁早行動。” 李範剛想問如何行動,子書少晗拉著他跳了下去,等再次落地,他們已經到了一處院落內。 “這裡不是真實世界,死人不涉活人世,內有魂靈天地巡,眼下我們所處的是魂魄界,此界由主魂控製,因此需要想好措辭,最好別激怒他,一旦他對我們起了殺心,萬物皆可為兵。” 李範表示明白,兩人悄然走至後庭,借著婆娑樹影觀察後院的動靜。 “吱呀。” 後庭主屋的門打開,裡麵走出一位身著青衫,書生打扮的人,他的眉宇之間有道明顯的皺痕,整個人的麵相嚴肅板正,不茍言笑,手裡捧著一冊書卷,端著一支蠟燭,朝兩人藏身的地方看去。 “是陰曹地府的人嗎?”他突然問道,“我叫宋簡,要真是陰司前來勾魂,就不要鬼鬼祟祟。” 李範回道:“我們不是陰曹地府的鬼差,但此行造訪,卻是為一幫難民的鬼魂而來。” “楊刺史是我謀劃殺害的,我承認。”宋簡語出驚人,“大難當前,他卻優柔寡斷,不恤州民,擅自將糧米發放給難民,我多次勸諫無果,因而殺之。” “難民就不是大唐黎庶嗎?身為國朝官吏,何故厚此薄彼?” “這並非是我厚此薄彼,裂土分疆,設縣劃州,編籍造戶,查核手實過所,其實這天下最怕黎庶一條心的是朝廷,而非我等。” “朝廷分土置民是為了好治理,假使全部黎庶像亂麻一樣鬧哄哄的擠在一塊,你是有識之士,自然明白這樣做的後果,在這一點上,朝廷沒做錯。” “這位郎君,我也沒說朝廷做錯,隻不過有時披著華衣乾壞事而已,但這和楊刺史的死並無關係,我無心在這等判不了對錯的事上浪費唇舌。” 宋簡輕輕一笑,對著子書少晗道:“足下沉默寡言卻是何故,難道不是來問罪於我的嗎?” “你的罪在於己身,上天責之,你亦心知肚明,因此我無話可說。” “你倒是個奇人,兩位貴客,也別枯站著,顯得我禮數不周,還請到屋內一敘。” 說罷,宋簡行了一禮,做出請的姿勢。 李範看向子書少晗,子書回了一個安心的眼神。 “那我們就卻之不恭了。” 進到堂屋內,宋簡點上蠟燭,將手中書卷放回書架,對兩人道: “怠慢之處還望海涵,自從謀害楊刺史後,我心日夜難安,其中雖有無可奈何的隱情,但死了這麼多人畢竟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因此我甘願受罰,絕無怨言,隻求二位貴客容我講前因後果說一遍,這樣我死而無怨。” 李範正色道:“還請快快說明。” 宋簡慘然一笑,道:“自大量難民湧入呂州地界,作奸犯科,搶財劫舍的案件堆積如山,他們時刻在死的邊緣徘徊,哪裡還怕什麼律法,於是變得比盜拓還要可恨,打家劫舍,侮辱良人,作為一州別駕,我能眼睜睜看著治下百姓慘遭他們淩辱嗎?” “這確是實情。”李範也知難民中良莠不齊,因此並未反駁。 子書少晗沒說話,自剛才開始他就恍若夢遊天外,眼睛閉著,一副萬事隨心的模樣。 “足下也知人心隔肚皮,我無法一一辨別難民中的好壞,而且官和民立場不同,考慮事情的方向也大相徑庭,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求個穩字,本來我建議楊公在城外設少量粥棚,將倉中粟米大部分發給兵士好讓他們能安心去日夜警巡,維持治安。” “但是楊公不聽我等良言,說城內積粟甚多,而且兵士祿米綽綽有餘,便決定廣設濟民棚……” 說到這,宋簡麵露憤然,“愚蠢的善心和作惡沒什麼區別,楊公優柔有餘,思智平庸,我勸他道,倉中多留粟米實際是為了穩住兵士的心,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他發不發是一回事,但必須要有,而且粥棚多設,四方難民奔走相告,團團相聚,擁擠在城外,恰在此刻又軍心不穩,萬一哪天糧草不足,災禍立起,最後還不是呂州百姓遭殃?” 李範聽到這,先前那股洶洶問罪的怒火涼卻了一半,宋簡雖然有大錯在身,但他的出發點沒有問題,如果按照楊刺史的做法繼續下去,等粟盡糧空,兵士又冷眼旁觀,消極應付,那幫餓急的人什麼事乾不出來? “因此我設計殺害了楊公,麵對朝廷問詢,也是我編造謊言蒙混,一切錯責皆在於我,這段時日,我之所以茍活於世,是因為楊公被殺後,公務案件堆積繁多,我本想處理完政務,妥善安置好百姓後就自刎謝罪,沒想到我一刀刺喉後,地府不得入,又進了自家庭院。” 說罷,宋簡起身向李範和子書少晗行禮,“我自知罪孽深重,就是墮入地獄也是輕罰,但作為呂州別駕,哪怕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 “那麼你為何折辱楊公的家眷?” “這就是我的狠心之處,要麼做全,要麼不做,二位,我言盡於此,若足下是鬼差,便立刻將我拘捕問罪,若不是,還請告知我地府在何處。” 一直沉默不語的子書少晗開口道:“出後院門,有一水池,跳進去便是。” “多謝。” 宋簡最後躬身行禮,頭也不回地離開堂屋。 李範沉下眼眸,道:“你早知道他自刎了?” “嗯。” 唉,李範談了聲氣,這世上對錯何人能下終判,怕是皇帝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