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百,你是不是喜歡小罌的母親——子桑姑娘?”眼見江百就要發作,劍拔弩張之刻,輾遲忽然叫道。 “子——桑?”江百臉色霎時一變,“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當然是山鬼謠說的。”江百的目光直逼過來,壓迫感不小,輾遲暗中咽了一下口水,麵上擺出一副“告訴你就告訴你”的表情,大聲道:“他告訴我們,九年前,弋痕夕老師救過小罌的媽媽子桑姑娘,而子桑姑娘,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弋痕夕老師一見鐘情了!” 千鈞、辰月:“……” “一派胡言。”聞言,江百額角青筋一跳。 “他還說,三年前,你見到小罌的媽媽,也、也……”在同伴默默的注視下,輾遲把心一橫:“也一見鐘情了!你之所以扮成弋痕夕,就是因為知道子桑姑娘對弋痕夕念念不忘,所以——” “狗屁不通!”江百截話道:“我堂堂七魄,怎麼可能喜歡上一個人類女子?更別說扮成另外一個人去討她的歡心?” “那你為什麼對小罌母女這麼好?難道……”輾遲眼睛瞪大了一點:“小罌真的是你的女兒?” 江百:“……” 此刻,江百麵色變得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實際上,千鈞和辰月的神情也是萬分奇怪——尤其當兩人都注意到,江百手上的零煞正在以肉眼可見的趨勢逐漸縮小。 “輾遲,我們不是說過了嗎?零不可能生出人類的孩子,山鬼謠也說了,那隻是他的猜測。”千鈞皺眉“意欲”阻止輾遲。 “山鬼謠是怎麼說的,一字不漏地告訴我。” 江百打斷千鈞,似乎自己都沒意識到手上的零煞已經散去,習慣性地撩了一下額發,語氣古怪地命令道。 輾遲等的就是這句話,當下迫不及待地把三人之前的討論洋洋灑灑地說了一遍,就隻多出了一個並不在場的山鬼謠。輾遲自個兒的那套推測,自然是毫不客氣地掛在了山鬼謠的頭上——山鬼謠如果得知此事,不知道做何感想。 輾遲侃侃而談時,江百感應了一下辰月和千鈞的狀態,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不由信了七分。暗中在觀察江百反應的千鈞,不由也鬆了一口氣。 “當時,我們認出山鬼謠後,他向我們打聽你和小罌的相處,因而有了這樣一番談話。”輾遲說完後,千鈞補充道。 這句話一出,江百眉間的疑色終於散去。 事實上,與其說他完全相信了三個人的招供,不如說,他被出乎意料的“真相”給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此刻他心中正疑道:我每隔一段時間來黃龍小鎮一事在昧穀向來無人注意,這次的計劃還特意帶山鬼謠繞道去的瀑布,他怎麼會對小罌和子桑了解得如此詳盡?莫非他一直在暗中留意我? 神情變幻半晌,江百陰森森開口道:“如果讓我發現你們有半句虛言、半點隱瞞,我會讓你們也好好嘗嘗翎傀的滋味。現在,都給我滾回你們房間老實呆著,一個時辰後,我們出發。” 輾遲、千鈞和辰月搗蒜一般點頭的動作在聽到最後一句話後齊齊一滯。 “一個時辰就出發?”輾遲叫道:“喂,我們還沒睡覺呢。你不是人倒可以不睡,我們可不行!” “和我有什麼關係?”江百不耐煩道:“我不介意用翎音縱操縱著你們上路。” 輾遲語塞,心中頓時叫苦不迭——千鈞和辰月會被翎羽控製,前進時還真能趁機打盹,翎音縱對他無效,他豈不是得一路偽裝? 月如圓鏡,高懸空中。 遠眺,小鎮籠罩在一片淡淡的紫色霧氣之中,樹冠和煙囪都若隱若現。 “據說,紫罌到了夜晚會散發紫色的熒光,於是遍種紫罌的小鎮夜夜都被籠罩在一片紫色的霧光之中,十分美麗……” 父親。 熟悉的聲音仿佛昨日還在耳邊響起,千鈞心中霎時升起一絲思念。他的臉龐在這一刻褪去了冷漠,露出了一個十六歲少年該有的脆弱。 不過,那也隻是一剎那的事情。千鈞習慣性地撥弄了一下左手小指上的指環,心緒很快平復了下來,定了定神,張開右手,露出了手心中瓷白玉翠的“神墜”。 這正是他剛才在輾遲懷裡掏出的物什。 這個玉墜,到底是做什麼的? 千鈞就著月光翻來覆去地觀察玉墜,突然餘光瞥見一道幾不可見的黑影劃過天空,徑直飛入了二樓左側的一個房間。 那是——江百的房間? 千鈞右手瞬間合起,將玉佩裹入掌心,身子本能地向後靠了靠,忖道:這麼晚了,還有零鴉活動。莫非是山鬼謠那邊有什麼消息要傳給江百?會不會和弋痕夕老師有關? 弋痕夕曾經說過的話同時閃現在他腦海中:“零鴉速度很快而且非常機敏,跟蹤成功率很低,所以見到零鴉,應立即消滅。” 零鴉速度很快,幾十裡的距離可能隻需要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無法判斷現在山鬼謠和弋痕夕老師離黃龍小鎮究竟有多遠。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和江百一直在通過零鴉聯係。 千鈞一邊注意著左側的動靜,一邊思量道:我們玖宮嶺的通信主要依賴海東青,江百控製動物的天賦,卻使得這個渠道完全癱瘓……等等—— 他突然心念一動,低頭望向光芒流轉卻並不顯眼的玉墜,一個猜測漸漸浮出腦海。 同一時間,江百的房間裡,零鴉將監控到的畫麵一點不漏地傳到了江百的意識中。 “山鬼謠和弋痕夕居然一直都在睡覺?” 耐著性子看完所有畫麵,江百發現林子裡的兩人睡得一動不動,場景裡也始終沒有別的變化後,臉都黑了一圈,忍不住諷刺道: “山鬼謠,平時你總是譏笑我愛美,你自己還不是早早入睡,擔心影響到你的養顏覺。可惜你一臉傷疤,雖然找了根爛繃帶纏著遮著,還真當他人看不出你破相?哼,你再怎麼養,都比不上我七魄之江百,白費功夫!” “嘎——”零鴉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 “繼續監視,我倒看看他們到底要睡上幾個時辰才足夠。”江百揮了揮手,示意零鴉離開,自己則快步走向床邊,準備開始睡覺。 剛才看的畫麵不經意晃過眼前,江百隱約覺得有一處不太對勁,仔細想了想,又似乎沒發現哪兒有問題,便放心地躺上床,閉目開始休息。關於山鬼謠留意他一事,江百打算睡足後再來思考,現在,養顏覺最重要。 顯然,江百並沒有注意到,零鴉傳來的監控畫麵裡,好幾次刮起了大風,吹得四周樹枝晃動不已。空地上的篝火卻始終以一種有規律的方式左右搖曳,仿佛那風特意繞過了它跳躍的火苗。 這,就是被江百一念間察覺、卻最終遺漏掉的異樣之處。事實上,零鴉記錄下的一切並不是真實存在的景象,而是弋痕夕啟動陣法後結界製造出的偽裝。 空地中,被零鴉收入眼中的靜謐和睦的一幕隻是幻象。 結界中,烈焰環繞,熱浪騰騰,山鬼謠和弋痕夕在記憶戰場上的廝殺,已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 頃刻死寂,旋即平地風起。 四周的赤色沙粒開始流動,一座座沙雕宛如春筍般突出沙麵,轉瞬漲大,錯落有致地包圍了兩人。接著,色彩以山鬼謠為圓心向四麵八方急速擴散開來,一眨眼的功夫,周圍一切都染上了顏色,和方才遍目的赤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兒是…… 弋痕夕的虛像抬起頭,麵前是陡峭懸崖的下半部,上方隱沒在雲霧中。石壁前方垂著一根一根粗壯的藤蔓,弋痕夕的目光在藤表尖利的倒刺上微微一頓,臉上閃過一線恍然。 無名崖。 此處是他和山鬼謠仍是四象俠嵐時,一次執行任務所來到的地方。 同時,他不由生出一絲失望——這一輪觸發的回憶,依舊是兩人少年時期共同的經歷。 隻見,懸崖底部的一個角落裡,少年弋痕夕右手扶著自己的左腕,麵色痛苦地倚著一截枯樹。他身旁,單膝跪著的山鬼謠警惕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又上下掃了自己一眼,扭過身伸手開始撕弋痕夕的衣服。 “你……你在乾什麼?”弋痕夕的聲音十分虛弱,臉色也蒼白得可怕。 原來當初山鬼謠說的話是真的。 不遠處,弋痕夕的虛像看著眼前的一幕,若有所思。 當年他昏迷過去,再醒來時,人已經回到了玖宮嶺。守在床榻邊的山鬼謠誇張地告訴他,他差點在無名崖一命嗚呼,做了個無名小鬼。那時弋痕夕自然沒有信山鬼謠的說辭,那家夥還嚇唬他說左手受傷就發不出俠嵐術呢。 想到這裡,弋痕夕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因為他現在是虛像,手心的印記也顯得若隱若現,仿佛在提醒他這不過是一個回憶幻境。 等等——弋痕夕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怎麼這個回憶片斷還沒有結束?他的記憶到這裡已經戛然而止了。 難道,這一次觸發的並非是兩人共同的回憶,而是山鬼謠獨自的記憶? 弋痕夕心中一動,望向懸崖下的三人。那個多出來的青年正是負責這次無名崖任務的兩儀俠嵐,方從懸崖上匆匆跳下來,呼吸還有些紊亂。 那人皺眉端詳了一會兒小弋痕夕泛青的麵孔後,伸手“咻咻”地在弋痕夕胸口幾個位置各點了一下,道:“我隻能暫時降低他血液的流速,減緩毒性的蔓延。” “沒有辦法解毒嗎?”小山鬼謠語氣中有一絲焦急。 兩儀俠嵐遲疑了一下,答道:“的確有陣勢可以解毒。但是,發動陣勢時我將無法進攻和防守——” “警戒交給我。”小山鬼謠立即道。 “……陣勢還會消耗大量的元炁。”兩儀俠嵐頓了一下,沒有接山鬼謠的話,而是俯身按向地麵,手心下浮現出一個巨大的藍色卦盤,緩緩旋轉起來。 “而那些零,正在攀下懸崖的途中。” 仿佛是為了驗證兩儀俠嵐的話,下一秒,地麵微微一晃,三人幾百步外灰塵飛揚,隱約可見一隻零正直起彎曲的膝蓋,將頭上的零印對準了三人。 接著,在兩人的注視下,一隻又一隻的零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了這隻零的周圍。幾個呼吸間,地麵上的零就增加到了七八隻。 “可惡,居然直接跳下來了。”兩儀俠嵐捏緊了拳頭,喃喃道:“看來那個五敗極有可能也會下來。” “五敗?”小山鬼謠第一時間就擺出了防禦的姿勢,跨步擋在了小弋痕夕身前,聞言雙目不由警惕地掃向懸崖上方。因此,他並沒有注意到兩儀俠嵐側頭看了一眼他和昏迷的小弋痕夕後,麵上閃過一絲猶豫,似乎在做一個很艱難的決定。 他想做什麼? 這一幕被弋痕夕的虛像收入眼底,不由微微蹙起雙眉。 隻見,兩儀俠嵐突然極快地做了一個手勢,旋即一個透明的藍色防護罩以他為中心,旋轉著冒了出來,籠罩的麵積初時不過巴掌大小,頃刻間漲至一丈方圓。 “你們倆待在這個防護罩裡,我去搬救兵。”他向兩個少年囑咐道。 “不是已經放過海東青了嗎?”山鬼謠愣了一下 “我剛才感到周圍有元炁波動,說不定有其他俠嵐正好路過這一帶。” 山鬼謠略帶疑惑地看向兩儀俠嵐,發現對方一直在躲避他的視線,麵上的狐疑漸漸被了然取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個防護罩看起來很厲害啊,老師,你還是和我們一起躲在裡麵吧。”小山鬼謠突然笑道。 “放心,我會盡快趕回來。”兩儀俠嵐一邊答道,一邊納炁,目光在前方掃視,計算離開的最佳路徑。 “盡快?老師,你沒打算回來吧。”山鬼謠嘴角還翹著,語氣卻帶上了嘲弄之意:“你是不是想扔下我們,自己逃走?” 兩儀俠嵐的背影霎時一僵。 “還是說,你跳下來就是為了把零都引下來,這樣你就能更方便地——” “別胡說!” 兩儀俠嵐厲聲打斷山鬼謠,臉色變得很難看,怒中還夾雜著一絲心虛。山鬼謠應聲住口,臉上的譏笑卻沒收起。兩儀俠嵐在他冷冷的注視下,深呼吸了一口氣,仿佛從空氣中汲取了足夠地力量後,放開口道: “我在敵人中感應到了一股高於重零的零力,應該是五敗之一。以我現在的狀態,根本不是它的對手,拖下去我們三人都必死無疑。隻有趁現在突圍,才有一線生機。” 他始終沒有轉過身,聲音低啞: “先不說你們實力太弱,會增加我的負擔。如今弋痕夕還昏迷不醒,帶著他三人逃生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與其我們三人都把命賠在這裡,還不如我搏一線生機逃出去,將這批零的動向上報給玖宮嶺,準備下一步的應對措施。” 山鬼謠沉默著沒有說話,臉上的笑容卻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 “山鬼謠,做這個決定,我別無選擇。”兩儀俠嵐緩緩道:“如果要怪,隻能怪你們不夠強大。”
第一十九章 沒有說話(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