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再起,山搖地動,這是這段回憶即將結束的征兆。記憶畫麵裡的人毫無察覺,兩儀俠嵐使出月逐,開始嘗試突圍,零們彼此點了點頭,依次發出紫色的零煞向他攻擊。 巨大的晃動中,峭壁的顏色宛如蛻皮一般自上向下緩慢褪去,露出原本耀眼炫麗的赤紅色。 江百卻雙目瞬也不瞬,視線始終沒有離開枯樹前的兩個少年。 當山崖開始融化下沉,枯樹枝椏的輪廓開始模糊,一切眼見下一刻就要回歸流沙時,小山鬼謠動了,他做了一個和兩儀俠嵐之前一樣的動作,手掌按向地麵感應了片刻。 記憶場景徹底坍塌,一時間耳邊充斥著風聲,天地間滿是被風卷到空中的沙粒,透過飛沙走石,江百看見的最後一個模糊畫麵,就是小山鬼謠反身飛快地把昏迷不醒的小江百背了起來,解下腰帶將兩個人緊緊地綁在了一起,向一個方向跑去…… 世界驀然一靜,視野裡隻有赤紅色的沙粒在無聲下降。 須臾,一道“吱呀”的開門聲打破了寂靜,帶著巨大的回音。 “破陣統領,江百體內的毒已經拔除乾凈,幸好我及時發現了他們,若再遲一刻,後果不堪設想。隻是,山鬼謠的頭發……” ——師傅。 江百默默在心中喚道。 “他體內元炁消耗太過徹底,影響了身體的元氣。不用擔心,我正在用神墜之力助他調養,不消一個時辰便能恢復正常,到時候他的頭發也會恢復以前的顏色。” “這次帶隊的兩儀俠嵐的屍體已經找到了。” “好好安葬他。若沒有他犧牲自己吸引重零的注意力,兩個學生就不會幸免於難,逃出生天。” “是。” 最後一個字的回音在耳邊兜兜轉轉,漸漸消失,安靜再次降臨。江百不由握緊拳頭,抬目直視對麵。識海的沙子已恢復平靜,連綿起伏,無邊無垠,仿佛剛才的躁動從未發生過。 因此,江百能清晰地看見山鬼謠無風自動的白發,和他沒有一絲表情的麵孔。 “山鬼謠,你曾經對我說過——”江百緩緩開口:“是你跟在我身後太久了,看不到我所看到的景象。” 他頓了頓,問道:“這就是你所看到的景象嗎?” 伴隨著他尾音的落下,世界重塑再現,帶著無窮生命力的鮮亮色彩以江百為圓心波散開來,須臾間席卷了整片天地,和剛才昏暗死寂的山洞形成了鮮明反差。 畫麵的背景,變成了玖宮嶺內,均天殿前的山道。 鑲嵌在巨石之間的石階蜿蜒向上,此時,一個身量修長、稚氣未脫的青年正一手捂著腹部,緩緩拾階而上。隨著他的動作,服貼地遮在他左側臉龐前的劉海微微晃動著,他未被遮著的右眼眼瞼微垂,似乎在看路,但仔細瞧去,他目無焦點,顯然神不守舍。 “喲,這不是江百嗎?” 一個聲音突然從江百頭頂傳來,他這才回過神,聞聲望去。隻見三個人正沿著臺階迎麵走來,最左邊一人目光落在江百臉上,步伐明顯一緩。 “江百?他就是和山鬼謠同殿學習的江百?”另外兩人腳步一頓,其中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麵色不善地瞥了過來,眼神中透著一股毫不遮掩的憎惡。 “是啊,他就是那個山鬼謠的小跟班,和山鬼謠一樣,都是被左師收養的來歷不明的孤兒。沒想到這一次山鬼謠居然對他也出手了,看樣子,嘖嘖,下手還不輕,毫不留情嘛。” 隨著說話聲,對麵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江百捂著腹部的手上。 在對方的打量中,江百突然緩緩挺直腰身,將手放了下來,開口道:“有山鬼謠的消息嗎?” “自然沒有。”最左邊的人扯了扯嘴角:“不知道那家夥到底逃到哪裡去了。” “他出手如此狠毒,將我的朋友傷得那麼重!哼,江百,若不是看在你也受傷了的份上,就憑你是山鬼謠師弟這一點,我也要打得你下不了床!”濃眉大眼的青年咬牙切齒道。 江百默然無語。 “那個膽小鬼,估計不敢回來了。現在玖宮嶺可派出不少人去找他。”右邊的人笑道:“虧他還是鎮殿使,居然被力量沖昏了頭腦,意圖在眾目睽睽下搶奪神墜……” “不是這樣的。”江百猛然打斷他道:“山鬼謠隻是一時鬼迷心竅,他不是那種人。” “不是?你憑什麼來保證他不是?”濃眉青年譏道:“憑你被他擊傷的傷口嗎?” “說不定,他當初混進玖宮嶺時就不懷好意了。” “住嘴!”江百心中猛然湧起道不明的怒氣,手心綠色的元炁驟然一亮。但是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一個影子一晃,濃眉青年已經出現在他前方一步的臺階之上。 “不要沖動——”剩餘兩人一驚,阻擋不及,眼睜睜看著青年一掌擊在江百肩膀之上,打得他整個人腳下一空,向後栽倒。 “不堪一擊!” 俯視著重重落在下方石階拐角處的江百,青年抱胸而立,冷聲道:“沒有山鬼謠罩著你,你不過是一個沒出息的兩儀俠嵐而已,還想替他說話?” “好了好了,打他有什麼用,他也就是個山鬼謠的小跟班,山鬼謠都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走吧,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江百麵朝下趴在地上,聽著腳步聲越過他,繼續向下走去,三人的說話聲也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 ——不堪一擊。 失去意識前,他仿佛又聽見了幾日前那個熟悉的聲音,以驚人相似的不屑語氣,吐出這四個字。 “傳話的工具?意思是這裡麵有江百老師給我們的留言嗎?”輾遲一怔之後,抓過神墜,翻來覆去地檢查起來。 辰月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江百老師如果有話要對我們說,為什麼不在任務出發前直接告訴我們,而是如此大費周章通過假神墜來傳遞消息?” “答案,應該就在玉佩中。現在擺在我們麵前的問題,是如何激活這個玉佩。” “一定是輸入元炁!我來試試!”輾遲左手紅光乍現,玉佩霎時被紅色的元炁包裹了起來。 注視著輾遲的動作,辰月和千鈞的神情都略有些緊張。但是,三人眼巴巴地瞅了半天,“神墜”毫無反應。 “輾遲的元炁好像沒有用。”辰月忍不住皺起眉頭。輾遲停下輸入元炁的動作,想了想,對辰月道:“辰月,你來試試吧。” “應該不是金屬性元炁。” 千鈞搖了搖頭。輾遲輸入元炁玉佩卻沒有反應,顯然也出乎他意料之外。見兩個同伴麵露疑色,他解釋道:“如果玉佩裡有江百老師留給我們的訊息,說明在我們出發前,他已經對山鬼謠的出現有所防備。這個‘假神墜’的第一個作用,很有可能就像我們猜測的那樣,是轉移山鬼謠的注意力。” 輾遲和辰月一齊點頭。 “在無法確定山鬼謠能不能從我們手上套到‘神墜’的情況下,江百老師會避免玉佩因金屬性元炁而激活——” “因為山鬼謠就是金屬性俠嵐!”輾遲恍然大悟,放下神墜,咕噥道:“不是辰月的金屬性元炁,也不是我的火屬性。千鈞,會不會是你的水屬性元炁?” 千鈞搖了搖頭,他昨日已經試過了。 屋子裡頓時靜下來,三人都瞪著神墜發呆。辰月思索片刻,遲疑道:“倘若玉佩的激活隻需要一種元炁,江百老師難道不會擔心,我們不小心在邪翎麵前激活玉佩嗎?” “沒錯!”聞言,千鈞心中一動,似乎豁然想通了什麼,雙目頓時一亮:“如果我是江百老師,我會希望我的學生們首先對這個神墜的真實性產生懷疑,然後三人共同推測它的作用。所以——” “要激活它,需要我們三個人的元炁!”輾遲也反應了過來,興沖沖地道:“還猶豫什麼,快試試吧!” 三人彼此對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期待和忐忑,旋即視線一齊聚向桌上泛著微光的“月逐玉佩”。 輾遲的手首先伸了過去。因為玉佩大小有限,他隻將自己的食、中二指搭上了玉佩邊緣。接著,千鈞和辰月也伸出手,各自將雙指搭上玉佩。 下一刻,三種不同顏色的元炁,分別從輾遲、千鈞和辰月的指尖湧入玉佩中,仿佛三道流光,紅如火、藍是水、黃似金,煞是好看。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三人都感到了指下的玉佩微微一熱,中心的翠色玉石像是從沉睡中驀然醒來一般,光芒大作! 一縷綠光,從玉心鉆出,筆直向上射去,在快要接近屋梁時頂端驟然散開,撐出一個光罩,像是打開了一把傘一般,自上向下倒扣在整張桌子以及桌旁的輾遲、千鈞和辰月上方,頓時把三人的臉映得綠幽幽。 緊接著,在三人期待的目光中,玉墜上方豎著的那縷光開始變粗,無數上下遊走的熒光點開始聚向光柱中央,眨眼間形成了一個綠光幽幽、栩栩如生的虛像,雙手負在身後,額發無風自動,雖然不過一尺高,衣服上的每一絲紋理都能看得清楚。 “江百老師!” 看著那個分明就是縮小版江百的虛像,輾遲三人又驚又喜,千鈞眼中掠過一絲興奮,道:“我們的猜測是正確的,這個假神墜裡有江百老師給我們的留言。” “真好玩!”輾遲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向懸浮於光柱中的縮小版江百。 “啪”,他的手旋即被一左一右伸來的手拍扁在桌子上,辰月嚴肅地瞪向輾遲:“輾遲,你怎麼可以對江百老師無禮呢。” 輾遲:“……” “快看!”一直打量著虛像的千鈞神情一動,輾遲和辰月立即噤口,目光飛速轉回光柱之上。隻見原本閉著眼睛的虛像緩緩睜開了右眼,看向前方,視線宛如穿越了時空,凝視著他的學生們——那是輾遲三人無比熟悉的目光,沉靜溫和,飽含鼓勵,充滿關切。 那一刻,三個半大少年隻覺得一直緊繃的神經剎那間鬆弛了下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異口同聲、語氣激動地叫道:“江百老師!” 仿佛聽到了他們的叫聲,光柱中的虛像微微一笑,頷首道:“輾遲、千鈞、辰月,你們現在能聽到我說的這段話,意味著你們已經發現了‘神墜’的秘密。做得很好。” 聲音裡透出的欣慰之意,讓桌上的三人都不禁露出了笑容,但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們笑容一頓。 “將這個假神墜交給你們,是為了引開山鬼謠,讓我有機會布下一個針對他的陣法。如果在山鬼謠離開後六個時辰內,我沒有回來找你們,那麼,極有可能出現了我最不願意見到的情況——我的計劃失敗了。” 輾遲三人彼此互望,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不安和擔憂。 “你們不需要擔心我。”江百似乎能猜到學生們的心思,語氣平靜地說道:“山鬼謠想要得到月逐玉佩,一時半會兒我不會有事。我拜托了玄天殿鎮殿使、太極俠嵐天凈沙前輩——” 怎麼又是那誰?聽到天凈沙的名字時,輾遲嘴角一抽,千鈞和辰月麵上也閃過一絲怪異的神情。 不過三人很快扯回注意力,繼續聽江百的聲音道:“——來救你們。當這個玉墜被激活時,他就會收到你們所在位置的信息。脫險後,你們把玉墜交給天凈沙前輩,然後盡快返回玖宮嶺。” 說到這裡,虛像話音一頓,嘴角的淺笑收起,麵色變得凝重起來。 輾遲三人心中一動,隱隱感覺到江百接下來要說的話,將與他們可能遇到的最壞、也最危險的情況有關,不由摒除雜念,凝神聽去。
第二十章 1動(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