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千鈞心底就有一絲隱隱的痛,像是細細密密的針尖,一下又一下。 “沒錯,我什麼都知道。”他開口,心裡陣痛愈加明顯,卻一樣是那副冰冷的表情,即便此刻他對著辰月。辰月啊辰月,你知不知道,你幾乎耗盡我所有的忍耐。“是我故意不告訴你的,那樣,對你的傷沒有好處。” 辰月錯愕地抬眸,沒有意料到他會如此直白。腦海中一片空白,她竟不知如何應答。千鈞裝作看不見她的表情,轉身道:“好了,我先走了。明天……應該不會再來了。” 辰月依舊木然地呆立在那裡,忘了問為什麼,更忘了挽留。 石階盡頭,千鈞默默回首,望著門口單薄的影子,月光下的陰影掩蓋了他目光裡的黯淡,輕嘆一口氣,繼續沉默地離開。 亥時一刻。破陣統領淡然地立在窗前,仿佛世事都與他無關,一副超然脫俗的智者模樣。已經五年了,他心想。玖宮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破陣統領這五年間的一個秘密計劃。既是為了防患於未然,也是為了拯救一個女孩子的命運。如今,是時候讓她重見天日了。 “統領。”江百出現在門口。 破陣統領微微點頭,依舊是如常的語調:“你跟我來。” 密室內寒冷如冰窖,四壁全是厚厚的冰層,終年不化。江百暗自驚詫,自己在玖宮嶺這麼多年,也不曾見到這樣的地方。忽然,他神色一變,眼前一團紅色雲霧迷亂了他的神思。 破陣一揮手,懸在冰床上的那團紅霧便緩緩移動並漸漸變淡,最終消無。 一個修長秀麗的女孩子。 她幽幽抬起睫毛,江百渾身一震。似曾相識的墨色眸子。 女孩並未留意他,徑直向破陣走去,喚道:“統領。” 破陣一如既往地微微點頭,悠長的語調略帶著回音:“五年了,瑯玉,你已經十九歲了。” 被稱作瑯玉的女孩目無表情,叫人毛骨悚然。破陣帶著江百和瑯玉走出密室,一路上江百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又想不出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回到之前的那間屋子。破陣臉上一副慈愛的微笑,問道:“瑯玉,感覺如何?” 瑯玉佇立片刻,忽而扶著肚子嬌聲道:“我餓了。” 破陣笑出了聲。門外有人送來了夜宵,又在黑暗中迅速消失。 與此同時,江百不由的暗暗舒了一口氣。 第二日一早,辰月便趕往熾天殿準備修煉。昨天未能安眠,因此本就因病蒼白的臉愈發憔悴。行至中途忽而眼前一黑,整個身體癱軟下去。而就在這時,一雙手及時地扶住她的肩,熟悉地聲音再次回響耳畔:“沒事吧?” 又是千鈞。辰月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不知為何臉頰竟漸漸灼熱起來。 千鈞細細打量這辰月,沉吟片刻說道:“不舒服就不要勉強自己,還是回去休息吧。” 這本是一番好意,辰月卻以為他在諷刺自己,愈發漲紅了臉,正準備反擊時,遊不動、碧婷和歸海三人已經走到身邊。碧婷一見千鈞似乎就有說不完的話,一改在眾人麵前的霸氣形象,低聲軟語地和千鈞打招呼:“嗨,這麼早啊,真巧,我們又碰上了~” 及至看見千鈞仍舊扶著辰月,頓時臉色不妙,不過很快恢復原狀:“千鈞啊,辰月已經痊愈了,這下你總有時間了吧~?” 千鈞微微轉頭看了看辰月,麵不改色,冷冷說道:“辰月還沒有痊愈,再說了,我願意花時間陪誰那是我的自由。” 碧婷一副受傷的表情,正當遊不動在一旁竊喜之時,千鈞卻已經扶著辰月視若無睹地從他們旁邊走過,前往熾天殿。 殿閣高聳如雲,寬闊的雕龍石階一塵不染,千鈞和辰月到達時,江百已經等在那裡了。 辰月抱歉道:“對不起,老師,我在路上耽擱了。” 江百略有些不自在地一笑,“沒關係,反正……今天我們還要等一個人。” “我來晚了!”眾人應聲望去,高梳發辮,耳佩叮當,上著一件窄袖火燒流雲錦緞斜對襟短上衣,下著孔雀羽線織的褲裙,腳上一雙金光浮動艷紅底的高筒靴,最耀目的還是左肩五彩羽毛點綴,隨著步子微微顫動,陽光下熠熠生輝。此人正是瑯玉。 眾人不禁傻了眼,江百最先回過神,道:“你這是……乾什麼?” 瑯玉環顧四周,一副無辜的樣子,答道:“乾什麼?來修煉啊。” 江百深吸一口氣,一再暗示自己要忍住。這個瑯玉看來不是好相處的主兒,前一刻剛從冰窖出來,後一刻飲食如常;昨天還冷冰冰的嚇人,今天就這幅打扮,還敢說來修煉?若不是破陣統領特別交代的份上,他江百絕不會允許一個女學生如此招搖。 俠嵐的使命可不是兒戲!沒奈何暗暗定了心神,道:“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你們應該稱瑯玉師姐,今後將和你們一起修煉。” 沒等千鈞和辰月從各自的震驚當中回味過來,他清咳一聲,道:“好了,今天的修煉主要是以感悟和熟悉俠嵐術為主,等到你們掌握了各自的俠嵐術,我再開啟破碎虛空,進行更深層次的修煉。千鈞,辰月,你們需要分別學習各自的中級俠嵐術,至於你……” 江百轉向瑯玉,忽然沉默了。 江百想起昨天夜裡破陣統領交代他的話。瑯玉的父母都是俠嵐,幼時遭遇的一次變故,使得她父母雙亡,破陣統領便把她收養在身邊。她的父母臨終前將所有元炁都注入她的體內,因此她注定和旁人不同,年僅十歲就通過了俠嵐選拔。 成為玖宮嶺歷史上年紀最小的四象俠嵐,此後一直侍奉破陣統領左右,同時在鈞天殿跟著統領修煉。十四歲時已經達到兩儀俠嵐的水平,但是還未參加選拔,破陣統領就決定將她“封存”——對於這個決定,破陣統領的解釋是防止瑯玉實力發展過快。 可能會有危險,但是江百覺得這種解釋並不合理。是不想讓她成為第二個山鬼謠麼?為了防止野心的膨脹而放棄一個人才發展的機會,這未免太過於防範了。不過不管怎麼說,如今她又重新開始修煉,而破陣統領把指導她的重任獨獨交給了江百,這讓江百備感壓力。 瑯玉見江百半晌不言語,不由得著急:“那我做什麼呢?” 江百細細思量,既然她已達到兩儀俠嵐的水平,自然不能用對待千鈞和辰月的方式,而高級俠嵐術也不是那麼容易參悟的透,那麼也就隻好按照昨晚的計劃行事了。 江百果斷抬頭,被藍色的頭發遮住半邊的臉龐透著堅定:“你試著把之前所掌握的俠嵐術重新發動,如果都能成功,我在教你做別的。” 瑯玉眉尖輕挑:“你該不會讓我在這裡隨便就發動俠嵐術吧?我想你很清楚後果。”江百鎮定地答道:“當然不是。今天,我專門為你開啟破碎虛空。” 江百帶著瑯玉去了別處。熾天殿隻剩下千鈞和辰月。千鈞默不作聲,辰月亦是無言良久,終究嘆了口氣:“江百老師什麼都沒說,怎麼修煉啊。” 千鈞答道:“別急,辰月,老師說過俠嵐術的掌握是要靠自己悟出來的,他也不能給更多的解釋了。”辰月在臺階上坐下,垂頭道:“我知道,可是……”千鈞聞言,徑直走到辰月麵前,辰月看著他的身影逐漸靠近,卻始終不敢抬頭。 “你還在擔心輾遲麼?” 僅此一句,辰月便吃驚地不顧一切抬頭看向千鈞。 她本以為他會為昨晚突然離開的事給個說法,沒想到是……自己昨天究竟是因為什麼失眠的呢?她隻記得她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從他們相識,相知,一起並肩戰鬥,經歷過多次的磨難,才走到今天。但是她剛才才意識到,昨晚所想的“他們”,並不包括輾遲。 辰月再次低下了頭。看來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千鈞見她不言語,被說中了麼?他本想說幾句安慰的話,但是話到嘴邊,卻被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他無聲地走開,自去修煉不提。 辰月遙遙地望著他,越發覺得渾身無力,靠在臺階的扶手上,微合眼眸。 不知過了多久。 “辰月,辰月!” 辰月一個激靈醒過來,自己怎麼睡著了?千鈞無法掩飾自己的責備和關心:“跟你說了,不舒服就回去休息,修煉不是急於一時。” 辰月試著站起來。看來今天確實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但是,她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自己這是怎麼了? 千鈞見她起的吃力,便走過去扶著辰月的手臂。辰月掙紮著盡量避免千鈞的手,但那根本就是徒勞,因為離了他的手她站都站不穩。千鈞看出她的倔強,索性不顧她的反抗扶著她的腰,半攜半扶地送她離開熾天殿回家。 辰月雙頰緋紅,此時已近正午時分,她很怕眾人見到她和千鈞的這幅場景,她的擔心並非多餘,因為剛經過食堂,就又碰上朱天殿正準備去吃飯的三位。 碧婷眼尖,一看到這樣的場景早就怒火中燒了;歸海略表關心地問候了幾句,遊不動隻顧觀察碧婷和千鈞的表情。正在這時,江百和瑯玉回來,見到這幅場景,江百關切地問道:“怎麼樣,辰月?不要緊吧?” 辰月微微搖頭,“我沒事。” 瑯玉一看二人的姿勢,明艷一笑,道:“還說沒事呢,就差沒抱你回去了。” 眾人聞言大窘,江百略帶嚴厲的口氣:“瑯玉,不要胡說。” 瑯玉不以為然,倒是遊不動一見她的臉,嘴快道:“這位……怎麼和辰月那麼像啊?” 瑯玉杏目一瞪:“你說什麼?” 遊不動氣勢矮了半截:“不對,是像碧婷……” 瑯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上下打量著同樣穿紅衣的碧婷,輕哼一聲:“像她?一臉的麻雀蛋。” 遊不動撓了撓頭:“麻……麻雀蛋?” 碧婷惱羞成怒,不顧千鈞在場就想發作:“你……你說什麼?” 瑯玉毫不示弱:“怎麼,我有說錯嗎?” 雙方劍拔弩張之時,江百略正一正容色,道:“好了,時候不早了,快去吃飯,吃完還有正事。” 鈞天殿內。 “統領,很抱歉,這個學生,我教不了。”江百如實回稟。 統領並沒有覺得驚訝,隻是淡淡問道:“哦?你才教她第一天。” 江百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是什麼。第一天已經讓他“大開眼界”,難道還有更為波瀾壯闊的場麵麼?在破碎虛空中的元炁威力都十分令人吃驚,更別提在空氣中了,隻怕相比較他的實力有過之無不及,怪不得統領五年前要封禁她,換做是他自己,也絕對會毫不猶豫這麼做的。 他繼續言道:“正如統領所言,瑯玉實力超乎常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恐怕不能用一般的方法教導她,而我也要顧及我那兩個學生。輾遲的事都隻好勞煩天凈沙師伯,那瑯玉我就更沒有辦法了。”他頓一頓,“對不起,看來我是個不稱職的老師。” 統領冷靜地道:“這不是你的過錯,你的能力玖宮嶺的人有目共睹,隻是瑯玉太過與眾不同罷了。但是,我仍然決定讓她留在熾天殿,如果不能做學生,就讓她做老師吧。”見江百一臉茫然,統領解釋道,“讓她留下當你的助手,在教別人的同時也好學會控製自己的元炁,不要發展成不可收拾的局麵。” 江百離開了鈞天殿。他皺眉,看來,這次破陣統領給他的不僅僅是任務,而且是個大麻煩。還有,為什麼一定讓她留在熾天殿呢? 辰月的房間內,辰月父親寬慰地替辰月蓋好被子,道:“還好,隻是身體虛弱,並不是大病癥,好好調養也就沒事了。”他忽而轉頭:“千鈞,你就這麼粗心,辰月身體不適怎麼不讓她回來呢?” 千鈞一愣,正要答言,辰月搶先道:“爸爸,你不要怪千鈞,是我自己堅持要修煉的。”辰月父稍緩和了表情,道:“我也不是有心要責怪他,隻是我既已托付他要照顧好你,怎能不多囑咐幾句呢。”“托……爸爸,你怎麼能隨便托付別人啊,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辰月父待要說什麼,最終隻是一笑,沒有答言。 而此時,瑯玉也跟隨千鈞來看望辰月,聞言在旁笑道:“辰月,伯父隻怕不會把千鈞當‘別人’的。” 千鈞隻是靜靜看著微窘的辰月,心裡細想這句話的含義。
第二十四章 含義(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