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百見她這樣的眼神，隻覺得猶如芒刺在背，渾身不快。無奈之下隻得催促道：“你特意遠離他們，是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嗎？” 　　瑯玉並不急著回答，魅惑的杏仁眼瞇成狹長的細縫，嘴角一抹邪魅的微笑，見江百有些窘了，方才放下手臂，換做往常的表情，走近兩步，小聲卻字字堅定：“小子，你對辰月有意思？” 　　江百著實受了一驚，慌忙掩飾道：“你說什麼？” 　　瑯玉頗為自得地娓娓道來，“別裝了，你當我是瞎子，我認識你們第一天的時候，就看出你們的關係非同尋常，再加上辰月她爸爸……你別這幅表情，好歹姐姐我也是大人，連這點事都不懂，還怎麼配當你們的老師。” 　　她逼近江百，“不過說真的，你們的弋痕夕老師不管這些事，你有什麼心思可以對我說，我會替你保密，說不定還會幫你出謀劃策。” 　　江百有些惱：“都什麼時候了，我還會把這些掛在心上？” 　　瑯玉滿不在乎，假裝嘆了一口氣，道：“罷了，算我多事。” 　　她忽而正色，一改往日的調侃，“不過我可告訴你，感情這回事會成為一個人前行的羈絆，也會成為一個人前進的動力。像輾遲那小子，他有他姐姐的事就已經足夠了，因為他姐姐還活著，而且他堅信總有一天能再相聚。而你不同，你的父親已不在人世，你所做的，無非是想替他報仇，如果有朝一日，事情變得非你最初所想，你確定你不會突然失去方向麼？”見江百垂著頭握緊拳，她伸手，拍拍他的肩，“人的一生，不是為死去的人而活。” 　　江百忽然抬起頭，眼神閃爍不定：“你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 　　瑯玉直視他的目光，“因為我和你一樣，願求一人而不得。” 　　江百最終苦笑，移開目光，“你觀察的還真夠仔細。” 　　瑯玉輕描淡寫地一笑，“不是我觀察的仔細，而是你，什麼都寫在臉上了。” 　　江百有些震驚：“我真的那麼明顯嗎？”轉而，他遊離的目光無奈地飄向別處，“不過那樣又如何，想讓看到的人卻看不到。” 　　瑯玉聽了這話，倒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想讓看到的人卻看不到，這是多麼應時應景的一句話，江百和辰月是這樣，她和弋痕夕，也沒什麼不同。 　　良久，她抬頭望著層層樹葉中撒漏下的月光，像是自己安慰自己，又像是寬慰江百：“誰說看不到，也許隻是不想承認呢。”她回神，看向江百，“我會幫你的，你記住，堅持什麼，就不要輕易放棄。” 　　瑯玉說完，親切地拂去江百肩頭的浮塵，回到眾人休息的地方坐下。江百仍舊站立原地，腦海中不斷浮現剛才的對話。 　　有朝一日。他苦笑。 　　有朝一日事情會並非如自己最初所想？天知道辰月會不會終有一天也並非像現在所想。若到那時，他又該如何自處。 　　他搖頭，算了，不要再多想了，再想下去也隻會越來越纏綿悱惻，隻怕自己越陷越深，卻沒人救他出來。 　　沿原路返回，繞過火堆，他略微側目，凝視辰月恬靜的睡容。不知不覺間他已經緩步至辰月麵前，單膝屈蹲，想細細端詳。瑯玉此刻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江百不能自控地抬手，撫上辰月的臉頰。 　　許是睡得不安穩，又或許江百的動作沉了些，辰月像是受到了驚嚇，忽然睜開眸子，及至見到眼前是江百，舒了一口氣，輕聲道：“江百，你乾什麼哪，嚇我一跳。” 　　片刻的尷尬，江百收回手，沒有言語。辰月這才回過神來剛才發生了什麼。 　　她……忽然覺得有點難以置信。江百，你剛才想做什麼？ 　　忽然間有點後悔，要是剛才不醒過來就好了。 　　“辰月，我……我不是有意的。”江百見辰月沉默不語，以為她生氣了。 　　“沒事……我不介意。”辰月安慰道。如此情狀，哪還有一絲困意，又是注定無眠了吧，想到這，辰月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 　　江百蹙眉道：“怎麼了？” 　　辰月一笑，“沒事，我隻是感慨，你每次都有辦法讓我睡不著。” 　　江百愕然，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自己是專門打攪別人休息的不成？未等他開口詢問，辰月起身，拉著他的手臂，“反正我也不困，你陪我四處走走吧，讓瑯玉老師休息一會。”江百應聲，兩人四處探尋瑯玉所在，卻見瑯玉獨自蜷坐在一旁，無聲無息地以手撐麵，似乎在想些什麼。 　　辰月輕喚：“瑯玉老師？” 　　瑯玉沒有答應。辰月回頭看向江百，江百一副“我不知情”的樣子。 　　辰月再次呼喚時，瑯玉才慢慢轉過頭來，“不是跟你們說過了，不要叫我老師，我才沒那麼老呢。” 　　辰月愣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叫了一聲：“瑯玉姐姐。” 　　瑯玉若有若無地拂過眼眸處，將自己剛才的情緒掩藏的不露痕跡。隻有江百注意到，她眼中有未乾的漣漪。 　　太陽漸漸西沉，灑得一行人餘暉滿身。 　　碧婷以手支額，瞇眼向前望——前方絲絲縷縷的雲霧繚繞，透過昏黃的夕陽，更添氤氳美感。 　　前方就是曲霧鎮。 　　擾龍老師咳了一聲，“我們進去。大家記得跟在我身邊，曲霧鎮的霧麻煩的很，別走丟了。” 　　“是！”四人齊聲。 　　“咿呀——” 　　擾龍推開了五棄坊的大門，裡麵織機、紡錘擺放的整齊。隻是透過那木製的器具，一股陰鬱沉悶之氣油然而生，更顯壓抑。 　　是零力。 　　擾龍皺著眉頭，想找出零力的來源；碧婷抿著嘴，這氣氛讓她不舒服；江百視線環繞著整個五棄坊；遊不動也難得沉靜下來，歸海在一旁邊抱胸思索。 　　光線漸漸黯淡，屋內緩緩暗下，那股濃鬱的壓抑感在慢慢擴散。 　　他們警備的踱步著，以防零的突然襲擊。 　　“唆”的一聲，在窗邊墻上掠過了一個影子。五人驚覺扭頭——卻未發現它的蹤影。 　　正當他們高度警備時，“啪”的又一聲——那些織布紡機竟然開始運作了！ 　　梭子在絲線中穿梭著，以一種怪異的節奏。 　　那節奏越來越快，傳出刺耳的摩擦尖聲，好像在戲弄他們的無能；那些布織得越來越長，攤於地麵，就同索命的白綾。 　　尖聲、滾軸聲、梭子穿梭聲、木塊撞擊聲……可怖的配合，漸漸拔高的詭異氣氛…… 　　織機環繞他們，從四麵八方傳來不斷加快的節奏、不斷升高的尖聲—— 　　分分逼近！就如一張逼迫的網，終要把他們個個裹去、緊緊勒死，最後，全部撕裂！ 　　他們對此心煩意亂，思緒漸漸隨著那節奏跳躍、馳走，幾近崩壞…… 　　驚覺這等異樣時，隻能全身緊繃著僵直—— 　　就像被狠狠拉住韁的野馬，不能動彈；若脫韁，不是隨著那節拍跳動崩潰，就是被無孔不入的銳利氣息割裂！ 　　想著對策，他們再不敢輕舉妄動。 　　天已全黑，暗夜裡運作的機器更顯僵冷、震人心弦的聲音不停加快，在這個陰沉的木屋裡，黑暗在蔓延擴散，要步步達到全盛！ 　　他們呼吸冰冷，仿佛在無形之中，有一個惡魔在桀桀而笑！有一雙手在拍著顫栗樂聲！有無數個惡鬼在咒罵著發泄怨毒！ 　　好生猖狂！ 　　碧婷首先憤怒的皺眉——剛踏入五棄坊時她就覺沉悶，現在更是被壓抑出了銳意的激憤！ 　　二手對翻成圓，她要用回神閃電，劈開這古怪而嘲諷的地方！ 　　正當她決意要拚搏一戰時，身旁有一隻手擋在她的麵前——示意她停下。 　　她回頭一看，是江百。 　　他搖了搖頭，再示意她向地上看去—— 　　地上鋪滿了白綾，靜默中卻暗藏著致命一擊。若方才她用了回神閃電劈開這五棄坊，聲音會小時，但這地上蜿蜒的白綾也會被激起環繞，到那時更是無法抵抗。 　　碧婷吸了口氣，勉強鎮定，對江百點了點頭，口語道：“隻能坐以待斃？” 　　江百也做著唇形，“不，再等等。”他看向擾龍老師，略一點頭。 　　擾龍老師頷首，四人一齊看向他，等他發號施令…… 　　天黑的沉，曲霧鎮的地上也隻有一簇亮光。 　　那是他們用正燃燒著的破舊木板搭起來的篝火。擾龍老師正在帳篷裡酣然大睡——當擾龍從行李裡掏出帳篷支架時所有人都啞然，他卻嘿嘿笑說：“怎麼樣也要安安穩穩的睡一覺嘛。” 　　也隻有擾龍老師會睡得安穩了……碧婷抽著木板，讓火燒得更旺。 　　方才她看見的那匹布，卻是轉瞬而逝，不管她怎麼奮力解釋闡述，其他人都是一致認為是她產生幻覺。因為處處灰燼，哪來的布？擾龍老師打了個哈哈去睡覺；遊不動也是累乏；歸海不甚在意，他需要的是養精蓄銳。 　　隻有江百在一旁沉吟著不語，也不知想些什麼。 　　難道他也發現了什麼異樣？碧婷歪著頭，又看了看天。 　　其實她也希望自己是看錯了，不然怎麼可能會在這時候突然瞥到那個圖案呢—— 　　淡墨勾勒的飛鷹，被折曲的翅膀，堅韌隼利的眼神，無形的牢籠…… 　　她打了個寒顫，回想起幼時母親的喃喃自語：“那是禁錮，對翱翔之鷹的折磨和禁錮……” 　　那時母親的聲音飄渺恍惚，有失落有不甘。 　　而在次日，她的父親戰勝而歸，但是左手臂也永遠的廢了。 　　她遙遙的想著，卻並沒有過多的緊張和警惕。 　　是累了嗎？還是太自信了？她也覺得很奇怪，那個圖案明明是威脅，卻沒有警惕起來；沒想通這圖案怎麼會出現，她倒也不困擾。 　　真是奇怪啊……她看著天，天上沒有星星。 　　不是說人死後會變成星星的麼？那為什麼鎮上的人無辜犧牲了，上蒼連一點繁星都不留？ 　　她幽幽的垂下眼角，覺得很累卻又睡不著。 　　眼睛仍是看天。 　　江百撩開帳篷走出去，看到碧婷在篝火旁抬頭望天，微微一愣，隨即在不遠處的石上坐下。 　　“你也睡不著？”碧婷轉頭看向他，篝火映著她的臉，顯得分外俏麗。 　　“嗯。”江百淡淡的應了一聲，皺眉，“我覺得有蹊蹺。” 　　“你也看到那匹布了？”碧婷問。 　　“嗯。” 　　碧婷托著腮，繼續看天，“我見過那匹布上的圖案。” 　　江百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於是她便簡略的說了以前父親去和零打鬥，母親收到布帛上的圖案，但父親還是戰勝回來了，把敵方打得落花流水，隻是自己負了傷。 　　“怎麼樣？我爸很勇敢吧？”她稍一揚眉，平日裡和江百對話的尷尬一點也無。 　　江百未答，半響，說了一句：“那人可能要找你報復。”父債子償不為過。 　　“我知道。”碧婷聳聳肩，那圖案是威脅、也是戰書。 　　江百見她這副懶散的樣子，心生奇怪，皺眉問：“那你還不準備？” 　　“準備什麼？去打那些變成重零的鎮上鄉人？”碧婷幽幽的答。 　　江百一聽到“零”，不由得握緊拳頭，澀聲：“為了防止更多人變成零，更應該努力抓出幕後真兇！” 　　“你覺得我有能力麼？”碧婷攤開左手，看著自己的俠嵐印。 　　她今天倍感受挫，從早上起。 　　江百倒是一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又皺起眉，“那也得防範，不能坐以待斃。” 　　“那你說怎麼防範？我現在連那人的影都不見一個，怎麼防範？”碧婷皺眉。又是一股挫敗感，暗處的敵人，連麵都未露，就已讓他們措手不及了。 　　本來還以為自己有多厲害，結果—— 　　麵對別人的陷阱，才知道自己有多弱。 　　麵對老師那火紅燃燒的劍，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麵對敵人挑釁的圖案但無從下手，才知道自己有多無能。 　　她不是不想肅然沉著的麵對、謹慎周全的思考。然而，那不可捉摸的未知的危險，卻讓她迷茫，懷著對自己力量的不確信和對小鎮居民生命的惋惜，她感到無所適從，所以才有這樣的狀態。 　　江百默然不語，他回答不了這問題，麵對未出現的敵人，隻能束手無策嗎？ 　　“所以啊……”碧婷伸了個懶腰，“你還是去好好睡一覺吧，養足精神再來對抗零！” 　　至少他們整個團隊是一心抗敵的！不管敵人有多危險，他們都能同心協力的取得勝利！ 　　個人的力量也許微不足道，但是他們仍可以配合！ 　　江百無聲笑了笑，淡淡應了一聲往帳篷走，碧婷安心看著他的背影。 　　忽地，他轉頭問：“你……不休息嗎？” 　　“呃……”碧婷被他這一問局促起來，低著頭，又立馬抬頭笑笑，“今天我守夜嘛！” 　　江百點了點頭，撩開帳篷回去了。 　　他沒看到，方才她低頭時，臉微微紅了。 　　跳動的火苗掩映著少女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