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不回去(1 / 1)

【你回去吧。】   不會是個人吧……?   這個認知讓她猛然間睡意去了大半,頓時清醒。   她倏地起身朝後靠了靠,睜眼看見眼前模糊的人影。她揉了揉眼睛,看見他正側身躺在床上用手支著頭,斂眉看著她。她眨眨眼,不確信地看著他。   唔……白龍。   她支吾著,拍了拍自己又蒙著頭窩回被子裡睡。   他聽見她嘟囔著:   “大清早的,就做白日夢。”   “江百。”輕輕拍了拍她,他柔聲叫她。   捏了捏被角,她咬著唇一言不發。沉默了片刻,她又翻身朝向蘇我的床,伸出手胡亂地朝後摸索著,觸到他時手迅速縮了回去。   她感覺到他隔著被子輕輕拍著她,似是嘆了口氣:“江百……我來了。”   我來了。   她把頭更深地埋進被子中,身子微微抖著。這幾個字沉入心中翻起了大浪,久久不能平息。   他來了……   她究竟該怎麼辦?   而且……自己又沒出息地哭了。明明自己,是那麼期待與他重逢……可表現出來的,總是這麼懦弱。   “江百——鏘鏘!我回來啦~看我拿來了什麼?”蘇我朝氣勃勃地聲音突兀地響起,過了一陣子,她聽蘇我尷尬地笑了兩聲,“哈、哈!這麼好的天氣我出去逛逛……”然後就是關門聲。   他從她身後輕輕環住她,靠近她耳邊輕輕地說:“江百……是個好天氣呢。我們出去走走吧。”說罷他起身,理了理她卷成一團的被子:“我出去等你。”   “唔。”她裹著被子起身,算是應了一聲。   他們並肩走在街上,兩人誰都沒有開口,氣氛安靜的有些詭異。她抬眼悄悄瞄了眼他,看得小心翼翼。好像也是沒走多長的路,途中她不時地偷偷瞄眼他,時而恍神想些有的沒的的事情。而走路分心的後果……   就是他停下時,她垂著頭直直走了過去。   他有些無奈地看著她:“江百。”   “唉?!”她回過神,心虛地瞅著他,踱著小步子倒退回了他身邊。她抬頭看向他,現在他眼中有著許多她看不懂的東西。時光改變了許多東西,但還是有許些沒有變的東西。   他微微蹲下身,眸中沉沉地映著她的影子。他輕輕地把她垂下的碎發別到耳後,也是小心翼翼的說:“江百……我能以後這樣陪著你嗎。”   其實他說什麼她根本就沒聽進去。   因為……她看見了他脖頸上的血汙。剛才他低身時,她瞧見了他脖頸上斑斑點點的血汙,還有不少蔓延了下去。顧不得什麼,她急急地拉下他的衣領:“白龍……這是什麼!”   他安撫似的把她的手拿開,有些不自然地瞥向別處:“沒什麼……江百……”   還沒說完,她打斷他,扯高他的袖子。   依舊是青青紫紫的痕跡,遍布胳膊。而且右邊中間隨意地抹了些藥膏,沒有抹勻的散在傷口上。   “怎麼會這樣……”   他身上其他的地方會怎麼樣,她簡直不敢想。   轉過身,她避開他的眼眸。咬了咬嘴唇,她皺眉說的磕磕巴巴:“白龍……你回去吧。”   “你回去吧。”   她蹲在地上抱著身子,最後一句話湮沒在風中,帶著哭腔:   “白龍……你怎麼能因為我變成這樣。我、我……根本不敢想,你……回湯屋的時候會不會比這個更嚴重?不能再這樣了……你不能再……你,你回去吧。”   她嗚咽著重復這那一句話。   “你回去吧。”   【但他還是發現,他不是人。】   靜靜地坐在池邊,陌不知道在想什麼。   池中映著他們的影子,從朝夕月落開始,再有點點滴滴自然的氣息——不像室中的死氣沉沉。   一天,一周,一個月……   陌是個旁觀者,通過一個媒介靜靜地看著他們的世界。隻是看到好笑的也會失笑,看到不平的也會憤懣,看到努力也會欣慰。   “不會有好結果的……怎麼會有好結果呢?小江百,小琥珀川……”也不知道是第幾次失神喃喃,陌有些愣神的看著池中。   ——看著她真的很努力的,在努力。   她早上比以前提早了一個小時起床,課上再不會莫名的打瞌睡,課餘時間完成課業後去跟他們一起打兼工,常常去圖書館借一堆書給他……   然後,對每個人揚起笑臉。   “吶吶,白龍……這些資料應該會有用的!”她抱著書,輕輕放在桌麵上,然後替他倒了杯茶:“不要太拚命吶……”   誰在拚命?誰又在沒有拚命?   ——看到了跟以前自己一樣,會臉紅的自己。   她常會在蘇我的調侃裡,不時地被燙到一般燒紅了臉。或是在早間凝視他時,耳尖漫上點點紅暈。又或是在對他說什麼的時候,咬著嘴眼睛四處亂瞟,臉上布著點點紅。   ——又好像在他身上看見了以前忘川的影子。   帶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氣息,努力的適應著。他會因為別人異樣的眼光而不知所措,也會因為自己的“笨手笨腳”而惱怒,也會挑燈夜讀去看這個世界,更會裝著自然和開心麵對每一個人。   而且,對她總是有著笑臉。   搖晃著起身,陌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窗戶上落滿了會,風吹著窗沿吱吱呀呀的響。漆黑的室中隻有池中閃著五色的光,乍一看刺得眼睛生疼。嗚嗚地風灌溢了滿室,池中透著迷蒙的霧氣。有些遺憾地瞥了眼池子,陌終是拉開門走了出去。   外麵,冷風灌耳。   “為什麼總要這麼長不大——這麼自私呢?小江百。”   陌也像在提問自己:“你那時候說讓他回去的時候其實也是理智的……可後麵呢?你那個‘跟別人不一樣’讓自己的理智沒了……?你有沒有想過他到底能不能融入你們的世界,他到底適合不適合在你們的世界生活,他到底會不會被接受……這些,有誰想過?你們很努力很努力,但是——”   句調冷冽了起來,陌像是在批判:“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能改變。”   撩起衣擺坐在地上,陌蹙著眉淡淡地說:“一年……我給你們一年的時間!”   “白龍!”   一出工作間,他就瞧見了她搖著手沖他打招呼。   看著她的笑臉,心情就莫名的輕鬆起來,他走過去提起她手中的紙袋,柔聲問:“江百,今天找到了什麼?”   “哎哎……考試的資料!”獻寶似的給他搖晃著手中的書,她笑著說:“蘇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們的考試——你們現在也熟悉的差不多了,參加個考試可以跟我們一起來學校!”說完,她還是有些憂慮地看向他:“白龍……學費的話……”   “沒問題的。”拉著她慢慢地走,他輕聲說:“江百這一年多都不是在陪我努力嗎……”   仰頭看著橙紅的天,他心中還是拉起了道憂慮的線。   ……已經,一年了啊。   他變成人類,也已經一年了。剛來時他曾默默地觀察過人類,時時比較著,也提防著自己會出差錯。可是……什麼都很像了,但他還是發現,他不是人。   他掌心的紋路總是會變,他大約是摸清了一點規律——紋路散開,沒什麼排列了規律,這一天風平浪盡;紋路按著哪一個特定的規律排列,總將會發生什麼事,而且排列的規律在預示著什麼;紋路擰在一起,會有大事。   就像他剛來的時候,掌心的紋路擰在一起,他總躲不過人們窺伺的目光——被當成怪物。   而現在,掌心的紋路聚在中心,而且……   都是方向朝下。   不由的,他心中的憂慮深了起來。   想到在冥界,有次聽到那個人說要乾涉她的生活。那時他推開影王沖了過去。   站在那裡像是字字珠璣:“王上——是的,我已經答應了給陌夫人治病……我已經答應了!她對你構不成威脅不是嗎……而且她不會成為籌碼!江百她隻是個普通人……你以前也是這樣對待陌夫人的?這般不顧陌夫人的感受……她跟江百一樣,隻是個普通人!為什麼總要把她們牽扯進來?”   握了握拉在手中的手,他看向她。   隻是個普通人……她隻是個普通人。   想通了什麼,心裡突然堅定起來:   他怎麼樣都沒事……隻要不牽扯到她,就好。   ……這樣就好。   窗外下著瀝瀝的雨。   幽幽的想起的歌女的調子,和在雨聲裡,點點哀怨飄散開來。她看著窗外,吹了吹氣,漫開的霧氣隱隱約約透著窗外不真實的景。一筆一劃的,她開始在窗上寫一個字:   沫。   她的名字。   沫,泡沫。   逝者如斯夫,很多很多,早就不見了。陽光下揚起的灰塵,消散在水中的泡沫,許多許多,都是這麼不見的。   而這個末秋,她將迎來她的第一個孩子。   搓了搓手,她哈了口氣。默默想著——為什麼那麼多殤情人總想把過去忘記?……可她,怎麼就那麼想記住呢?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其實真的,一個夢也好的,不然她的心意托付給誰?這裡……哪有可傳意的杜鵑?   淒淒的歌調又響了起來,歌女吊著嗓子撥弦唱到:“滄海明月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是啊……隻是當時已惘然。   捂著嘴咳嗽了幾聲,她恍惚中喃喃:   “隻是當時已惘然。”   “怎麼啦?”   “唉……是個小姐吶……命苦的孩子。”   “得了,管好你自己吧。”   言家大小姐言陌,以長姐的身份,誕生在寒露時節。   這個“陌”字,取了泡沫之意。   屋內黑漆漆的一片。   他扯出巾布擦著臉,發絲糊在他臉上,有水緩緩沿著喉結滴下,勾勒出莫名魅惑的線。穿好外衣,他走到銅鏡前理了理衣襟。   他臉上有著微微的稚嫩,近期的訓練讓他消瘦了不少。   倏地,像是落入水中一般,鏡中散開重重漣漪,愈發妖異的紅清晰了起來。一個男子躺在重重彼岸花間,微皺著的眉,散開的開發,額間油黑的符文。   他突然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觸著鏡沿,他輕輕問:   “你是誰?”   屋外的雨淒淒。   她蜷著身子坐在池邊,撐著下巴盯著池子不知道在想什麼。雨打在她身上,濡濕了她的衣衫,暈開淺淺淡淡的墨色調子。雨水黏在她臉上,頭發也著了層水光。   不遠處傳來了嘲諷的聲音:“喲——言家的小丫頭,騎射今天輸慘了就來這裡哭鼻子?”   她抬起頭,是遠處幾個少年喊著:“還淋雨?……真了不得了!一個小丫頭就乖乖回家當小姐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來這裡做什麼!”那個人喊著,旁邊的少年們附和地大笑了起來。   有個人向她晃著手裡的傘:“來來來~傘在哥哥們這裡~”   又是一陣哄笑。   “早點回家去吧!”   那群少年哄笑著撐傘離開。   她驚慌地抬起頭,想站起來但又坐了下去。   “阿陌——這是你必須走下去的路。”   母親的麵容又清晰了起來,母親雖不著華服,可臉上總有著精致的妝容,時時刻刻透著一股子淩厲——尤其是對她。或許母親在外人前總是那麼端莊賢淑,可在她前……總是那位教她鏢的人。   母親淺淡的語調總含著對她的刻薄:“你就是個女孩子……雖說是言家讓你走的這條路,你自己也甘願——不是麼?一個小丫頭……嗬,我的女兒。”   她埋下了頭。   騎射……騎射……   不就是很糟糕嗎……   她心裡泛起濃濃的委屈。   傘支在了她的頭頂。   她驚愕:“你……不是回去了嗎……”   他笑了笑:“隻是回去收拾收拾。”說著揉著她的頭頂:“怎麼就出來淋雨了?就因為今天的騎射比賽?”   “唔——沒有。”她小聲否認。說著她又縮了縮。   拉著她起身,他給她裹上了件衣服說到:“行啦——我們回去吧。”   我們回去吧。   這種渴望的溫暖,熟悉的感覺。   像哥哥一樣……沒有過的哥哥一樣。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