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一早上就光顧著扯皮,好賴緊趕慢趕還是在太陽下山前趕回到了村裡,莊稼漢同胞們雖然感到異樣但是好賴也沒有說什麼。 而我們這幾個逃難的大頭兵就心照不宣得往之前聚會的破院子裡聚攏去。 在我扔出這麼一個重磅消息後,出乎意料之外,大家都相顧不言。 沉默的時間仿佛特別冗長,我都懷疑足足過了一刻鐘,張老六方才才開口:“這麼說咱們這夥人不逃的話就要給人宰了?” “那倒也未必。”錢沒完在這時候唱反調。 “無論怎麼說,咱們這夥人都是從北邊逃難過來的弟兄,難免真的有人搞什麼軍法從事啊。到軍營裡就是個死字咧!我們當年賀總爺就是這樣被姓孫的騙去殺掉的,連泡都冒不出個一個咧!” “那是你賀總爺劣跡斑斑,誰不知道你賀總爺就會一手嘩眾而歸,戰場上都沒影子得。” 不能再這樣扯皮下去了。兩個莊稼漢今天不曉事,明天後天打探到消息肯定就曉事了,到那時候再逃就真是多生變數了。 我在心中默念不要吵了,一邊在思忖著說辭,怎麼樣才能拉上這麼一班人一起逃。 “都不要吵了!”我錯愕,因為聲音不是發自我的喉嚨。 張老六站了起來:“要逃就今晚咱們一起逃,往西邊村外那個破廟匯合,然後咱們走陸路一路往西去,先離開這個是非地。” 我提著的氣突然開始泄了下來,雖然對是非地幾個字心存不悅,但是心情還是開朗了起來,這次好賴不是一個人流浪了。 “每個人不要聲張,夜裡三更天行動,該帶上的東西都帶上,這一去就回不來了。就此解散,夜裡碰頭。”張老六說完了最後的指令。 我跟著張老六回到了劉老太爺家中,其實我的東西並不多,身無長物。 一夜倒是無言。二更梆子響了過後,張老六起了身子開始忙活張羅了起來,而我繼續躺著閉著眼開始想事情。 主要是我真的沒什麼東西好收拾的,心裡想著一班人逃難總好過我之前的流浪生活。 過了一小段時間,我真的起身後我才驚呆了,房間裡能帶上的東西已經全給張老六席卷個乾凈。 我打開房門,發現院落中的騾子和騾車都被他牽來了,而房內被收拾的東西全都放在騾車上。 沒有點燭,我感覺到他看著我,而我也默然看著他。然後跟著他一起走了出去。 我沉默,我確實害怕自己一個人逃,又會回到那樣朝不保夕的流浪生活。 但是如同這樣軍紀渙散,掠奪有恩於自己的百姓,我從不曾想過。不說我尊崇備至的左公,連我營中的盧總爺也不曾這樣教過。 張老六看到我空手走了出去,又折回房間把我床上的被褥也打包好放在車上,再給門上了鎖,我全程默然不動,等著他慢慢往門外走去我才跟上。 我們就這樣一言不發的走著,夜裡路上也沒有一點燈火,但是我和張老六也沒發一言。直到走出村口,才發現有星星火光,我和張老六都知道肯定是老丘八們弄的,於是我們繼續沉默而默契的過去。 直到火光明朗,我愕然發現每個老丘八能塞都是塞得滿滿的,而我倒像是個破落漢子,除了個細細長長的包裹,連點乾糧都沒有。 張老六掃視了一圈突然發了狠一腳瞬間就踹了出去,旋即一個小丘八閃躲不及就倒了下去,他倒下去後我才發現,他身後居然還有一頭耕牛。 “怎麼牛都牽出來了,你個挨了驢日的不讓人活了?”張老六發狠的罵將起來,仿佛在做多麼光彩偉大的事情一樣。 “把牛牽回到村口去,我們頂多在破廟前再等你一刻鐘,你要是來不了就自己一個人逃吧。” 在張老六發出命令後,小丘八哭喪著臉往回村走去。而大家默不作聲把身上攜帶的東西都放到了騾車上,然後舉著火把在夜裡慢慢前行,而我也不失尷尬得把我的小包裹藏在了其中。 我隱隱約約好像明白了,逃亡是這樣逃的。但是我沒受過這樣的教育。 我很羞愧,但是心中又開始開朗了起來。 我終於也成為了這樣一個粗鄙不堪的臭丘八。 破廟並不遠,之前摸索楊廟村的時候就來過,雖然夜間不便行走,但好在輕車熟路。 沒有花多長時間我們就遠遠望到了破廟,這時候張老六喊住了前進的命令,於是大家開始聚攏過來聽張老六的吩咐。 簡單的清點了一下匯聚起來的食物後,張老六沉著聲音開口了,“兄弟夥,現在咱們好賴是逃出來了,但是我們好賴還是大明朝的兵,我呢是沒有一點落草為寇的想法的。我不知道兄弟夥都是什麼個心思,我呢這邊表個態,願意一起走的,咱們就一起去泗州、去徐州當兵打李闖去。不願意一起走的,現在就分了乾糧想要做啥就去做啥,我老張不會多說一句。” 就連挨了踹有怨氣的小丘八都麼多嘴的,因此大家都沒有多嘴,一致通過了跟著張老六的方案。 “那大夥既然都願意一起走的,那我就挑明了說,我老張的意思徐州太遠,我們就去泗州附近找一個可靠的總兵副將從軍去打他媽的李闖去。” 再一次用沉默完成了表決。 因此接下來的事情就頗為簡單了,我們夜裡稍微趕了一點路,然後往山野處聚攏準備休息。 張老六這時候才說出今天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是真沒想到你馮不行是個雛兒。既沒當過兵又沒從過賊。” 我沒有嗆他,過了好一會,我也沒有接他的話,我問了另一個問題:“我說,為什麼不帶著我們去投奔方總兵?” 張老六黯然:“我們方總爺打不過李闖的,能逃都已經是本事了。” 我接著問:“反而要去什麼泗州,你之前去過嗎,那邊有什麼熟人嗎?” 張老六更加失落:“哪裡有什麼熟人,泗州已經算前線了,總會有人想去打李闖、也敢去打李闖的。” 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我繼續小心翼翼得揣問道:“那萬一打起來跑都不跑掉呢?” 張老六嘆了一口氣,說了一句話:“那就對不住兄弟夥了,但是能這樣戰死也不枉這一生了。” 然後他也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這樣活著沒有意義。” 我明白他說的這樣活著是怎麼樣活著了。隻是,我並不認同,更不想再回到廝殺場上去了。 兩廂糾結下,我又開始走進思考的小胡同轉不出來。 然後我就感覺到了一絲涼意,雨水打在臉上,是下雨了。 我喊了起來:“下雨了。” 張老六氣急敗壞,下了命令:“趕緊往破廟去,邊上沒去處避雨的。” 本身我們偏離的方向就不遠,所以沒多大功夫就到了破廟裡,隻不過讓人傻眼的是這雨慢慢就變成了暴雨。 張老六無奈得隻能讓我們在廟裡休息一個時辰,然後讓偷了牛的小倒黴蛋負責盯梢。 看著他們從騾車上連被褥都拿了出來,我的心情從失落慢慢變成了五味雜陳。 再雪上加霜的事情是一直到天微微亮時,如注的暴雨才慢慢變得淅淅瀝瀝。張老六也在心裡犯嘀咕到底要不要等到雨停後再走,還是要冒雨撤離了。 再三的苦等等來的答案是雨勢真的弱了很多,取代雨聲的是是傳來了一陣陣敲鑼打鼓聲。 老丘八們終於要被自己盡心盡責教導出來的義勇負責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飛快收拾行李的時候,饒是張老六都有些慌張。 我都已經能想象到劉老太公殺奔過來那滿是失望的眼神和我們這夥人的下場了。 我不告而別,雖然我沒有拿任何東西,但人贓並獲我又能解釋什麼呢? “他們好像沒往我們這來啊?”莊稼漢們在敲鑼打鼓的路上,我們也在緊鑼密鼓的收拾行李,爭分奪秒的時候老錢又說了一遍:“他們好像沒往我們這來啊?” 我瞬間集中注意力,似乎好像這聲音是在漸漸減弱。 是的,聲勢還在,但是聲音是確實遠去了。 張老六臉色難看的說:“我想有沒有可能是,他們覺得我們今天還是要去漣水所以往得另一個方向去追了?” 兩個閑漢發現不對以後根據昨天的情報,判定了我們依舊一路向東。 於是他們兩個招呼著其他莊稼漢牽狗拿農具,按著我們這些老丘八們的指導,一路向東搜捕我們去了。 就算如此,我們也不敢久留,我們畢竟是偷了東西的賊,搶了百姓的兵痞,多呆一天多一分風險。 在確認再沒遺失東西後,失魂落魄得往張老六提出的泗州方向開進去了。 隻要離開這一帶,我們可以用任何身份,可以說自己是逃散的潰兵,可以說自己是北上應募的鄉民,可以說自己是自發想成就事業的好漢。 而唯獨在這裡,我們是賊,不折不扣的賊。 --- 總督漕運巡撫鳳、淮路振飛罷,以田仰代之。-《小腆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