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劫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在張老六提出倡導後,並沒有人反對,反而馬上就落實到位。 每個人往不同的方向去尋找有人煙的地方,在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發現了附近就有一個小村落,可謂天賜良機。 打定了主意的我們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英勇,在魚肉自己家這邊的百姓這件小事上,臭丘八們一向很有心得。 一夥多達十二人之眾持械闖入隻有三五十男丁的小村落可謂是降維打擊。 兵老爺們在村子裡勒令老百姓兒們開爐燒飯的同時,又一邊去搜查老百姓兒們家裡還剩了什麼吃的。 張老六倒是發了善心,也沒要他們瑣碎銀兩銅板兒,隻是要了便攜的乾糧,而即便是乾糧每家也多少給戶主留了些。 或許是基於此,老百姓們倒是沒多大抗拒,亦或者說沒準他們也經歷多次這樣的情形反而司空見慣了起來。 隨後張老六在收集完所有便攜的乾糧後後並惡狠狠的要求“各家都在家老實待著,我們吃飽了飯就自然會走,屆時大家都能相安無事”。 我們回到了那家被張老六勒令為我們生火做飯的茅草房裡,或坐著或蹲著準備先吃一頓熱騰騰的飯菜。 看著身為戶主的老人家還得去幫襯著自己的兒媳在爐火邊被熏得不成人樣。我的心中雖然漫出一絲不忍,但是我的肚子用它的叫聲對我的想法做了抗議。 我得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一遍一遍默念著。 死丘八們的眼睛倒是直勾勾得盯著看起來歲數不是特別大的婦人。 不過在張老六的威示下也沒有做出什麼膽大包天的行為,畢竟我們隻是餓了,隻是要吃飯。 於是在老人家顫顫巍巍上了一桌子大白飯,一兩碗野菜,和煮好的幾個雞蛋後,我們終是狼吞虎咽起來。 坐在我身側倒是有個死性不改的死丘八想去喊婦人坐過來,直接被張老六踹了一腳。 張老六說道:“吃飯就吃飯,其他的事你敢乾我就廢了你。” 被踹的丘八敢怒不敢言,嘴裡開始嘟囔,我坐在他身側反倒聽的了清。 諸如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之類和暗罵的話語,而張老六肯定也聽得清,隻是他沒有做聲,在拚命吃著飯。 不一會桌上能吃的東西就被我們瓜分了個乾凈,老人家在飯餘居然還給我們準備了茶水,讓我內心深處的不忍又多了一分。 我有意想和老人家搭話,隻是張老六又馬上盯住了我,怕是他也覺得我有啥非分之想,於是我也作罷。 無恥的事情自有他人去做。在調戲婦人不成,那個挨了喘的丘八笑瞇瞇去問著老人家,口裡說著是煮雞蛋味道好極了,實際上卻喊著老人家去把能煮的雞蛋都煮了給軍爺們帶著路上吃。 老人家當然難以接受,立馬跪了下去,喊道:“軍爺,老翁家裡就靠著母雞下蛋才勉強糊口,你這是要斷了老翁家的生計啊。” 張老六也看不下去,就說著拿幾個雞蛋就是了,咱們路上也不圖享受。 就在這拉拉扯扯的時分,突然從房子外麵傳來了略帶嘲諷的聲音:“我說,你們這群高兵真是沒完了,光天化日的,連老人家的雞蛋都要搶,還要不要點臉了。” 我順著聲音的方向走出房門看去,不遠處的小山上有一個人倚在一棵不高的樹下,陽光正好灑在他的身上,穿著藍色的直身在陽光下也開始微微發亮,而他那張帥氣而略顯稚嫩的臉我看得尤為真切。 他在耍帥,我馬上下了判斷。這麼一個少年,路遇兵匪搶劫這般不平事,仗義執言。無論是放在小說裡還是戲臺子上都不知道能有多帥氣。 作為這個戲本裡反派兼醜角的我突然感覺惱羞成怒,恨不得沖上去把他打死。 張老六倒是相當平靜,回應道:“是英雄好漢下來試試身手。” 少年郎反而發出了銀鈴一般的笑聲:“小爺我才不會和你們交手呢,這麼一個小村你們這些高兵都要三番五次劫掠,我就明白和你說了。朝廷自有天兵處置你們,我作為前哨,他們後腳就到了村口了!” 死丘八們的臉色馬上變得難看至極,老錢居然還想問老人家村裡還有沒有其他路徑可以逃生的。 隨著其他家被命令不準出來的老百姓們陸陸續續探頭靠攏過來,就這麼一個魚死網破的節點,張老六倒是豁達,把方便吃的乾糧索性先吃了,看他的意思,倒是想當個飽死鬼。 確實,我們無非就是搜集了乾糧,吃了一頓飽飯,又沒多做什麼出格的事情,既然真有人要來懲戒我們這夥丘八,還不如先吃個飽,也沒有哪家的軍法能是吃一頓飽飯就要殺頭的吧? 一念至此,表情略顯難看的我也跟著坐了下來,靜靜等候著結果。 很快確實有那麼一隊人馬就進了村,圍觀的老百姓們也讓出了路。 山上的少年郎也飛奔似得下來,一溜煙就到了這個隊列的長官麵前。 為首的將官一身精衣精甲,根據我這些年的判斷,少說也是個本地的守備。 將官就順著路走進屋子,看到一身臟汙的我們倒是略顯無語,扭頭就把那個少年郎喊過來說道:“你看他們這身裝扮,能是高兵?” 我這時候才抬眼看將官的臉,他眼睛不大,但是明亮。鼻子頗大,但是挺直。整個人又自信又威嚴,想來應該是人生一帆風順。 少年郎的臉開始漲紅了:“妹夫,我前麵一直在山上嚇唬他們呢,我也不知道他們不是高兵啊。” 將官更是無語,仔細把我們打量一番:“倒是說說什麼來歷,為何來這間搶掠吧。” 張老六開始作答:“我們都是淮安坊間的義勇,官府要遣散義勇。我們不甘心,想去徐州投奔官兵陣前效力。昨天路上遇到了一堆自稱高總爺的兵,把我們所有能吃的都搶了。實在是餓得不行,才來附近百姓家裡討個飯食的。” 邊上的住戶雖然惱怒,但是我們畢竟真的也就拿了乾糧,雖然罵叨著我們無恥,倒也沒有落井下石。 這番答復倒是出了將官意外,他再仔細打量著張老六,然後吩咐他脫了上衣,張老六再扭捏也隻能照做。 這麼一脫可好,身上多處作戰留下來的傷疤可再做不了他這番話的支撐。 將官指著其中一塊傷疤繼續問道:“你這身傷疤,怎麼解釋?這種大小的,隻能是挨了彈丸才能留下的,還不老實交代?!” 張老六老老實實得回答:“俺姓張,叫張寶。是四川那邊的軍戶,之前跟著方國安方總爺打仗,是他麾下的一個把總。俺是去年跟著方總爺和李自成大戰的時候被擊潰後,流落到了淮安,當時坊間在招收義勇俺就進了來。” 隨後指著身後的他們說道:“這些人都是去年孫督師在河南大戰吃了敗仗後沒有從賊的好兵,都在淮安這邊當著義勇的。俺們都是和李闖打過仗的,俺們就也是想吃一頓飽餐,俺們還是想去陣前效力去打李闖的。” 這個答案倒是真讓少年郎意外了,他本來以為是大功一件的。現在這麼個情形反而低下了頭。 將官聽完張老六的介紹後看著他們這些丘八也點點頭認可了他的說法,最後目光掃向了我。問著張老六:“那這位是?” 張老六訕笑了起來:“這位我就真不知道底細了,他姓馮,叫馮不行還是什麼來著。說起話來還文縐縐的,應該是個讀書人。按他自己的說法,他還是左良玉的大將咧。” 將官掃視我的眼中開始發亮了起來,聽到了左良玉幾個字眼臉上出了些許滿意之意。他反倒開始笑道:“既是左良玉的兵,就應知我名。” 少年郎低著的頭也抬了起來,滿臉不解向將官問道:“妹夫,你啥時候和左良玉還攀扯上關係了。” 我也細細打量他,我確實沒見過。再說左帥麾下那麼多人馬我怎麼可能全記得。我隻好看著他的臉想嘗試裝作認識,最終還是泄了氣說道:“不認識。屬實沒有印象。” 張老六也站出來給我打圓場:“他也隻是說自己是左良玉的兵,吹牛也是合乎情理的,不礙事的。” 將官也沒有多做糾結,他喊來自己的親兵對我們也對外麵的老百姓說道:“你們既然不是高兵那種喪盡天良的玩意,那我也不為難你們。但是你們搶來的東西得還給鄉親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鄉親們核對清楚,如果有損失的,我來幫他們賠上!” 在一陣青天老爺聲中,他又走進屋子裡,對張老六說道:“可以讓你這隊兄弟跟了我一起保家衛國嗎?” 張老六斬釘截鐵地回答:“求之不得。” 事情似乎皆大歡喜了,臭丘八們紛紛和老百姓們道歉,失而復得的老百姓們也沒有真在意有多少損失,而損失頗大的老人家也在和將官領的兵丁們做著確認,看樣子也是塞翁失馬一場。 很快屋子裡就隻剩將官和我還有他的小舅子和張老六這麼幾個人了。而這位將官還在興致上,於是對著沉默不言的我說道:“既是左良玉的兵,應知我名。” 我實在是覺得莫名其妙,難道你報出名字了我還能被你嚇死不成? 少年郎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隻能問他:“還請問你妹夫臺甫。” 少年郎答道:“我叫李宗元。我妹夫姓朱,字良牧,我也沒聽說過他和左良玉有啥關係啊。真是奇了怪了。” 這時候這位朱良牧再次看著我,用著他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我姓朱,名賢政。” 朱賢政。 朱仙鎮。 三個字馬上如同雷殛一樣在我腦海中炸裂開來。 往事一下就飄忽在了眼前,無論是河南的熱風,還是那微微下起的小雨。 這是我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過的夢魘。 我靠著墻邊,胃裡的東西一下倒騰上來。我就在墻角吐了出來。 --- 朱賢政,字良牧,蕭縣人。官守備。——錢海嶽《南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