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傑有多大的泰山壓著我並不感興趣。 我自然也沒有想清楚要不要去北伐,如果可以讓我自己選,我肯定是不願意去的。 現在在營寨裡每天有三餐飽飯,偶爾還能開開葷。有餉銀,告缺的時候想花錢不怕兜裡沒錢。有好幾個騎射好手幫忙練著,練馬的事情也不用我大費精神。有一堆弟兄,成天可以嘻嘻哈哈、打鬧來去。為何還要北伐呢? 朱賢政仿佛看出了我的憂慮,或者說整個大營裡應該沒多少人不知道我怎麼想的。 說到底,北伐這種事,除了像朱賢政這樣一心追求功名的,還有張老六這樣覺得過意不去的,還有像老袁這樣五大三粗的。壓根沒幾個人想去北伐,更何況坊間民間的傳言,都隻是在談南京那邊花天酒地、所謂一個富貴世界。 有誰會不想著去南京那邊好好享受一番而去陌生的河南河北灑熱血啊? 他站了起來,探出頭去看了看轅門附近。我也跟著他看了一下。 再有趣的故事連著聽上兩三遍後都會厭煩,何況老袁講的還不甚有趣。所以轅門那邊的鼓噪勁就慢慢開始散了,放眼望去都能看到人心已經對故事不感興趣了。 “有的事情說給你聽了,恐怕也不是什麼好事。”朱賢政就在這時說道。 我一臉狐疑得看著他,他那副憋著勁的表情實在是讓人討厭。 我打趣道:“我說你怎麼今天有興致在這跟我打起啞謎了?我怎麼可能猜得透徹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朱賢政又便秘一般的嘆了一口氣,一副有的話不足以和外人言道的表情。 過了小一會,他居然說道:“你要是個堅定北伐的,這些事我和你說了也就說了。偏偏你是個沒多少心思放在收復中原上的,和你說了反而怕動搖軍心...” 一股無名火一下升了上來,我急忙打斷他:“小爺我什麼時候說不收復中原了?咱們這個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高傑頂著泰山之重,那小爺我就不能頂著東山之重嗎?你自己操練著戚少保的兵書自以為練得很好是麼?人老袁都說了,你帶過來連著我們這十幾口子三百號弟兄,總共也就五十人堪戰!我說你成天是想哪門子心思?搞的你就是北伐不可或缺的人一樣?少了你這天能塌下來嗎?你要是有話就直說,別跟小爺這軲轆來那軲轆去的。泗州城不是小爺陪你去的?你不在的時候不是小爺替你當著這家?你要是不信小爺,小爺我現在就走。小爺我今天沒招惹你吧?你哪裡受的委屈往小爺身上出氣是什麼意思?小爺欠了你什麼東西嗎?”我的話說的像撥浪鼓一樣快,想到了什麼就說什麼,一嘴不停得劈裡啪啦往外吐著。 我一通脾氣撒完,再看著他臉色居然沒多少變化。 也明白這話或許不是對我說的,但是他這幅腔調實在討厭。我不想去北伐有什麼錯?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愛惜自己的生命又有什麼過錯? 我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裝作平靜地問他:“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你不和我說,你和他們說,他們能領會你的意思嗎?” 朱賢政還是一副有苦難言的表情,我站了起來去把營帳的帷幕拉了下來。再次附到他耳邊低聲說道:“這裡就咱們兩個人,我說你哪受的什麼委屈直接和我說就是了,我起一個誓,總不會說出去,這總行了吧?” “北使議和的事你知道嗎?”朱賢政突然冷不丁拿出一件如今三歲孩童都知道的事煞有其事的問道。 他突然這麼一說,倒把我一下整懵了:“我說你在說啥陳年爛芝麻的事,這事不是人盡皆知的嗎?” 看著他沒多大反應,不安的情緒一下升了上來。我警覺得問他:“議和已經失敗了?” 他搖搖頭,又開始修起了閉口禪。 真是把我這太監命操心壞了,我急急忙忙站起來快步走到營帳口往外探去,確定壓根沒人往這邊過來,暗罵了兩聲,總算是把心裡那團雜碎壓了下去。再連忙退回來問他:“到底是怎麼個回事?” 他回答道:“北使到了山東濟寧州,隨使的官兵就被遣返了回來了。” 我一臉不可思議得看著他:“就這點破事?我還以為韃子已經打到徐州口了呢?” 我說完以後又臉色難看的看著他:“退回來的官兵是怎麼說的?難道韃子已經占住了濟寧州了嗎?” 朱賢政點了點頭。 這下輪我癱坐著了,原來那股兒勁開始慢慢散去。韃子有多兇悍我還算頗為知情。整個崇禎年間六次入寇,就有兩次席卷了昌平州。 韃子入關劫掠除了真正用心守城外,一般都是半天時間就破城而入,隨後席卷一空。 想到這裡我又有點想逃了,但是逃又能逃得到哪去呢?而且我也放不下我這夥弟兄。但是這種情況還要北伐,是真拿性命開玩笑... 我又胡思亂想了一會,還是強裝鎮定得說道:“如今韃子既然已經占盡山東,那就得在徐州做好防備。大軍如果草率進兵河南,就極有可能會被韃子劫了退路。” 我終於想了明白:“不對,就算韃子願意和我們議和,那照樣可以撕破和約。照樣能南下,這般情形還要怎麼北伐?” 朱賢政看著我的樣子,又嘆了口氣,隨後說道:“何嘗不是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且據說就連徐州府都被清兵招撫了好幾個縣城了,河北的士人都不敢渡河過去查看。” 我是真明白了高傑背負的這個泰山之重了。 我繼續問著朱賢政:“那我們還是要北伐?” 朱賢政毅然得點了點頭:“如今河南無主,陜西情況尚不知情。如若趁現在還不動刀槍不去收復失地,等到韃子真要南下了,又有幾處險要地勢可以憑守?” 隨後他居然站了起來:“我本也如你一般迷茫躊躇。但是史閣部也好,大帥也罷,都把國家萬難肩負在肩上,我朱賢政隻是俗人一個,但是也想見賢思齊!如今這個局麵,隻能一力向前,決不能再耗費時日躊躇不前了。” 我看著他,心裡諸多計較也慢慢清明,我也站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都有了計較,那我還能說什麼呢?我等會就去幫你傳令,準備拔營去清江浦。” 他搖了搖頭:“傳大帥的令,咱們本來就是大帥的標營,大帥已經有令,讓我們拔營往徐州府開進。如若可行,就搶在清兵南下之前,把黃河以北的豐縣沛縣都先安定回來。如若不成,那就沿河築墻築堡修築工事。” --- 崇禎十七年九月徐州兵亂,是時邑中無主、人心淘洶;十月國朝都禦史楊方興委魚臺人胡謙光來署縣事,又有山東兵備副使章於天來屯兵焉。——《沛縣誌》 先臣孫承宗言以文統武,極是弊端。臣觀三十年來,文臣出鎮專征,鮮不覆敗;其綽有成算、克奏膚功者,承宗之後,馬士英一人耳。——錢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