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從昨天下午開始持續的傾盆大雨,終於在今日清晨平息。 昨夜洪水一起,祁連的“洞府”簡直就是過年一樣熱鬧,上門“拜年”的客人除了一開始的鼠群,還有五顏六色的大小蛇,以及最危險的狼群乃至其他黑夜裡一閃而過、獸影幢幢的存在… 當祁連和眾人忙了一夜,應付完著一波波不請自來的“客人”時,整個小山洞洞口已經堆了至少四十隻田鼠,兩隻竹鼠,還有…八條蛇和一頭狼。 如果不是後來祁連擔憂洪水之下,繼續湧來避難的動物太多,帶著其他人不再吝嗇木柴,在洞門口三個方向點起了三堆大火,後半夜越聚越多的狼群,乃至是遠處那頭輪廓朦朧、觀望徘徊的棕熊,都不會再和祁連客氣。 祁連直到早上天放大光,還沒從昨晚那種滔天洪水之中倚靠“一葉孤舟”浮沉廝殺的渺茫恍惚感中回復過來,臉上甚至還留著濺上的狼血。 而神色同樣疲憊的南宮還守在祁連身旁,畢竟昨晚那頭突然從洞口側麵縫隙插進來的大狼,差點就要了毫無防備的祁連的性命。 是一直守在祁連身邊的南宮,因為沒有聽他命令,同芳一一樣去和野人小孩搶著“捕獵”,所以才來得及援救,在巨狼撲倒祁連的一剎那,搶先一劍捅進了狼心。 也是在這條體長估計得有一米六的巨狼,甚至有可能是頭狼的偷襲者,被殺死在洞中之後,後半夜在山洞外和祁連一行人對峙的狼群,才慢慢向散去。 “主上!老臣摘了一些洞前的小花提香,放進了此盆中,請您且先靧麵(就是洗臉)吧。” 易老頭端著一個繳獲自野人一家的缺口陶盆,靜站在祁連麵前。 還有些恍神的祁連被易川這麼一喚,慢慢轉過頭來聚焦於他手上的“臉盆”,微微蒸騰的熱氣表明即使是在現在的這樣艱苦條件下,他祁連還能有一盆乾凈溫熱的清水奢侈地洗臉。 但是祁連看著這盆水中倒映的,自己敷了一層泥封的臉上那斑斑點點的褐色血跡,沒有去感慨春秋貴族窮講究的作風,或者批評易老頭浪費,而是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辨認那漂浮在水麵上像是萬字風車型的圓錐狀花簇上。 最後基本確認了的祁連,突然上前抓住了易老頭的手,有些擔憂地問道,“易大夫沒有接觸到這花的葉子或者枝條,流出來的那股白色汁液吧?” 說罷的祁連接過那盆水,在洞中眾人的注視下一把倒掉。 “主上?易大夫他是一片好心…”不遠處的芳一本來正在盯著兩個野人小孩留著口水地用不知道從洞中哪撿的鋒利石片,給一個個收獲的田鼠剖腹去除內臟,但這下動靜也吸引了他,以為祁連小孩性子犯了,脫口為易川辯解道。 “經過昨晚之事,你們還認為朕是以前少不更事的頑劣蒙童嗎?易大夫昨晚安定朕心,後來情況危急也全靠他射了想要靠近的棕熊一箭,才保住朕和你們這些人的性命,這些功勞朕記得比你們清楚!朕倒掉這盆水是因為盆裡那花叫絡石花,汁液有毒!” 辯解一番的祁連隨後拿過南宮腰間的水袋,打開後對易川說道,“大夫張開手清洗一下,以防萬一。” 原本也以為祁連回歸頑劣本性的易老頭聽完解釋,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聲,然後照做清洗了雙手起來。 “主上!您不清洗一番嗎?” “不用了,洗了這層泥,朕反而怕蚊蠅叮咬,而且…”祁連自信地指著臉上的血跡微笑道,“沐浴了巨狼心頭血的臉能讓朕看起來更威武些。” 祁連的玩笑,一下子就讓原本擔心祁連會不會因為差點慘遭狼吻而嚇傻了的三臣哈哈大笑起來,山洞裡原本沉悶的氣氛瞬間一掃而空。 而等到祁連走出山洞,入目的是洶湧暴躁、漫到過了整個山腳的河水,找個參考物的話,就是祁連穿越醒來的那個河心半島已經完全消失了,在大概的位置,祁連隻看到了那顆起碼有十八米高的大榕樹一個小小的蓋頂了。 而周圍環境變化最顯著的,首當其沖的就是祁連所在山洞兩邊原來的碎石堆,被削下去好厚一層,很多原本完全是碎石覆蓋的地方,淺層黃土露出還不算,更下麵一層的石灰巖分層山體直接裸露的也不在少數。 然後就是周圍的植被,原本被深草和灌木,以及高大喬木遮擋住視線的兩邊山嶺此刻開闊無餘,洪水像推土機一樣,以山洞為中線,左右對稱地連根拔起式地清除了山洞兩側至少一百米的視野範圍所有的喬木。 對向整齊趴伏的野草則向祁連證明了一件事,自己現在所站的地方,即是這座石灰巖基座山最棱角分明的山脊線,由此東西向,原本被碎石蓋住看不出的大坡度陡然清晰,所以祁連等人昨晚才得以像摩西分海那樣由於地勢幸免於難。 祁連最後看向山洞正下方,昨天前還橫跨整座山腳東西,像一條腰帶一樣環住此山的磅礴竹海,被天地偉力削得隻剩了幾顆孤零零的挺立毛竹。 種種狼藉清楚地向祁連展示著,昨晚響聲震天的那場災害不隻有洪水,還有泥石流,而他如果不是運氣好,隻要此處山洞往兩邊的坡度稍微緩那麼一點,他現在就不是在那條河裡喂王八的問題,而是被泥石流裹挾到哪裡埋成化石的問題了。 “時來天地皆同力!難道我真的是天選之子?又或者是…”祁連想到這裡反過頭來,打量了一番身後洞中諸人,瞇眼自語道,“他們中出了一個未來的氣運之子?” 也許是錯覺,芳一感覺自家主上突然看過來的眼神中,一瞬間充滿了殺意,但是很快又消失了,換成了和煦誠懇的注視。 感覺後背發涼的芳一主動地趕著剛把田鼠內臟處理完的的兩兄妹來到祁連身邊。 然後他就收獲了一臉懵逼的祁連的疑問,“芳一,你帶他倆過來乾嘛?遇到什麼問題了嗎?” “嗯?主上,您不是剛才盯著這兩個小野人看嗎?不是您要有什麼教訓他們或者奴婢的地方嗎?所以奴婢…”芳一反問道。 “好了!芳一,你等一下,先聽朕說。”原本確實沒什麼事的祁連,這時候突然覺得芳一口中的奴婢聽起來有些刺耳了。 他及時打斷後斟酌了一番,又仔細地思索了一下前身記憶裡是否有相關的例子,但是想著想著卻反而有點拿不定主意了。 因為昨天晚上易川、易老頭那個老謀深算的麵容在祁連眼前揮之不去,提醒著祁連隻是論及單純的智慧的話,他可能並不比這時候受過精英教育的貴族們強。 於是昨晚開始已經下定決心融入這個時代的祁連,對有些能入鄉隨俗的規矩就要以尊重為上了。 “南宮!你去叫易大夫出來一下,就說朕有事谘詢他。” “諾!”得令的南宮雖然不明白直接喊就能解決的事,為什麼祁連還要這麼麻煩,但看了下祁連認真的眼神,南宮還是有眼力見地閉嘴照辦, 於是他在稍微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暫時沒什麼危險後,小跑著往山洞而去。 很快跟在滿臉問號快步小跑回來的南宮後麵,亦步亦趨的易川,邊走邊整理衣裳,顯然是領會到了祁連的意思。 也就是這個時候,祁連才注意到易老頭穿的衣服好像有點太嚴實了,祁連身上已經是適應春夏的輕薄寬大的絲綢深衣加內衣。 但是易老頭身上卻還是防冬的比較厚重的“裘”。(也就是是用動物的皮毛做成的衣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穿著時皮在裡,毛在外) 再看看南宮和芳一,雖然不是絲綢,但是也是看起來就比較透爽的顆粒感麻衣了。 “臣易川,見過主上,不知主上何事垂詢?” 易老頭一板一眼地拱手長躬作揖的正經樣,倒一時讓祁連有點不適應。 因為原主記憶裡這老頭這套禮節從來就隻在他便宜老爸在的場合,易川才會裝裝樣子,平時對待祁連那就和對待自家孫子差不多,不過就是語氣會遷就尊敬些。 而且說實話祁連也不喜歡搞這些形式,尤其是現在幾個人在荒野裡相依為命,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有種違和的尷尬,但是既然決定融入時代,那麼春秋時期不本來就是個萬事有“禮”的時代嗎,之前祁連四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其實才是落難之後地位不正常的表現,讓外麵的人看到,一個失禮的帽子是摘不掉的。 而且對方是老人,那演戲也要演到底,就當敬老了。 於是,祁連也照記憶裡宗室負責教育的公族大夫教的君臣之禮,回了一個稍微俯身,略微垂頭示意,雙手交疊並攏向下的土揖回禮,然後說道。 “閽衛南宮、寺人芳一,三次救朕於危亡,朕雖年少,亦聞先君有言教朕,賞不逾時,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南宮二人雖為奴仆,不論於民,然事不過者三,忠心任事,朕欲酬其為士,可乎?” 祁連說完,拱手高舉,便是長揖之禮,等候答復。 誰知易川還沒回話,一聲熟悉的鳥鳴就代替他先回話了。 MD,那隻大藍鷺又掐著飯點來要飯了…
第14章 為士可乎(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