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上山腳步聲響起,從背後緩緩靠近祁連,祁連有所感應地問道。 “怎麼樣?事辦妥了?信號發出去了?” “唯!看守賊人船隻的守衛已然清除!易大夫正帶人轉運滿船的陶罐粟米!而芳一等人正在布置滾石和引火茅草!隻待餘下賊人前來!” 加入第二天晚上就忙了個不停的柳鞅,甩了甩衣裳上帶血的露珠後恭敬地答道。 沒辦法,在得知了今晚的眾多機關和行動預案,都出自麵前這個盤腿箕坐、沒有坐相不知禮的九歲小兒之手後,柳鞅就徹底對祁連身上的傳說深信不疑,頗有和精明的腦殘粉芳一互稱同好、結為同道的趨勢。 不過不同於芳一是藉此寄托自己不甘為奴的功業心,而家破人亡、徹底毀容的柳鞅則是終於從今晚開始,徹底相信了祁連會是他報仇的重要跳板。 當然,祁連對於對方的變化不是沒有覺察出來,相反,祁連樂見其成,反正他沒親自出口欺騙柳鞅什麼,也就沒那麼強的說謊負罪感,不否定也不肯定,前世被老板PUA多了,自己也就無師自通了。 “知道了,柳子再辛苦一趟,回去易大夫哪裡幫把手。” “諾!” 柳鞅接令離開。 祁連則繼續在山洞平臺外的守夜草墊子上雙足跏趺、脊梁直豎,閉眼深呼氣,正是前世小時候在道觀裡學的“金剛坐”打坐法,用以熬夜時提振精神。 此時天邊已然擦亮,除了那個冥頑不靈的名叫東澤豹的賊首還在被南宮摁在旁邊,持續地上水刑折磨外,其他還活著能說話的賊人俘虜都已經受不了祁連這般簡單高效的刑罰的折磨,早早招供了。 甚至有一個脖子傷口被包紮止血好,的名叫青犬的缺牙男子俘虜,祁連都不需要上刑,他就全招了,甚至態度積極地反水幫助祁連一方,帶路趁著夜色突襲了其岸邊留守的兩個同伴,並且燃起了經過祁連對照不同俘虜口供後確定無誤的三縷烽火,用以吸引其停在河上的同黨前來。 除此之外,一船整整二十石粟米的繳獲,即使是對一向淡定的祁連來說,都是天降大喜。 而且更好的消息是,經有家學傳承和實踐經驗的故邢邑農正柳鞅用他家傳的抽樣浮水法鑒定,這批粟米雖然是去年的陳糧,但是大部分顆粒飽滿,大概率還是盡心挑選留存的種糧。 顯然這批粟米的來歷不簡單,可這個秘密,其餘俘虜口中完全問不出來,而知道這個秘密的東澤豹,還在死頂不鬆口。 “師…師匠,阿弟讓我回來告訴你,您粗略挑出來的那些還能救的俘虜,有一個好像已經被竹子撞出了內傷活不了,兩個被腳被竹簽刺穿了,他隻包紮好了一個傷口較少較輕的,另外一個傷到了動脈,他止不住血,需要您去看一看,還有…還有…” 英子囁嚅道,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告訴祁連。 “還有什麼?去告訴汲,剩下的朕看過了,更加不可能救活,到現在還沒死的,就不要白費力氣了。讓那個態度合作的叫青犬的人,給個痛快,也順便交個投名狀。” 祁連這本來想打坐休息休息都不成了,如果說祁連心裡默默定下選定傳授自己醫術的汲,有什麼地方不好,那就是自從這孩子學了點皮毛之後,那點無用的善心總是會影響他理智的判斷。 除此之外,為了學習醫術所展現出的狂熱和勤奮,以及最重要的天賦,祁連自認在他這個年齡段遠遠不及,也就自己認識的有限幾個給人開刀的資深醫界同儕能比。 如果是在後世,這孩子一定會是一個為人稱贊的熱心腸好醫生,但是在祁連目前缺醫少藥的環境下,過度的猶豫隻能延長病患的痛苦,並且加重自己的負麵情緒。 “阿弟說,有一個肚子被劃開的矮男人在易大夫清掃北邊河灘戰場的時候才發現,因為您下令沒死的俘虜一律等汲和您去親自處理,所以汲處理完了這邊,就去看了一眼,流血很多,但是人還沒休克,腸子沒斷,吊在外麵,汲說您教過這種傷還能試著搶救一下,所以…” 英子越說聲音越小,顯然在她看來,自家弟弟純屬是沒事找事,腸子都出來了還能治活嗎?師匠上晚課隨口一說,也應該就是隨口一說吧? “好吧!朕知道了,你去告訴汲,做他能做的,剩下那兩人,等朕去處理,朕沒到前他們死了,便是命數,告訴他記住,醫救不死癥。” 祁連打發英子離開,因為山脊路上,一看就是報信的育,正沿著腳下特地留出的記號,大步向著山洞跑來。 果然,育一停頓下來就拱手垂頭匯報道,“主上,易大夫已經安排就位,北邊河麵上亦已出現兩艘管子船,隻是易大夫想再確認一遍真的要完全信任那個叫青犬的東夷人嗎?萬一…” 祁連搖搖頭,揮手製止道,“回去告訴易大夫,問題不在於朕相不相信那個投效的遷俘,而是在於無論我們相不相信他,敵人外圍的人都會前來火石崗一探究竟,而如今我們有了防備控住了北崖兩側,隨時可以推石切斷通路,即使那個遷俘反水,敵人餘部也隻能找路從東邊上來,屆時我們無論撤退,還是迎擊,都有時間反應,讓易大夫放開手腳,按計劃行事吧。” “諾!” 領命的育自走近路抄到另一邊的北崖去不提。 “走了!我們也要準備進入埋伏位置了!” 祁連站起來對興致勃勃地往賊首臉上麻布倒水的南宮,和旁邊配合行刑的梁說道。 “主上!這個叫東澤豹的賊人怎麼辦?他力氣不比我小,等下萬一打起來,顧不上他就遭了,反正您也問不出什麼了,不如殺了吧!” 南宮說完抽出佩劍就要動手。 “不!挑斷他的手筋腳筋,帶上他,也許我們成功了也說不定,到時候他說不定絕了希望就想說話了,隻不過一旦來敵沒上當,格殺勿論。” 祁連還帶著些稚氣的平靜尾音,吐出來的卻是讓人悚然而驚的內容。 以至於上一場相似戰鬥中淪為俘虜的粱麵色掙紮遲疑了起來,看起來是想起了什麼不該有的兔死狐悲的未來了。 可是祁連緊接著就抓住了粱的手,語氣和煦地補充道。 “朕知道你在想什麼,不用擔心,相遇的順序是很重要的事,而過程卻並不重要,難道爾等以為朕看起來會是刻薄寡恩、喜新厭舊之徒嗎?” 粱一聽這話,口中連呼不敢,當即就想拜下去請罪,卻被祁連拉住了。 在淒厲的慘叫聲中,暫時消除芥蒂的主仆兩人相視一笑。 …… 如果眼中的怒火也能如山崖下的野火一般燒死人的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已經是廢人一個的東澤豹一定已經用眼神燒死了麵前滿臉黑灰的叛徒青犬一萬遍了。 他東澤豹最後的翻盤機會,最後的生還希望,都隨著山崖下那群被誆騙走進絕地的二十多個手下的墮入黃泉般的慘叫,和空氣中難言的燒糊氣味,消逝了。 他恨呀! 東澤豹奮力地揚起自己驕傲的頭顱,妄圖加大氣勢地瞪向叛徒青犬,和那個包著幼童外皮,內裡很可能是族裡老不死們傳言的魑魅(注一)的敵人頭領。 可是東澤豹一點都看不到他想看到的羞愧、不忍和憐憫。 有的隻是,青犬黑炭般的臉上的快意,和祁連臉上的淡漠。 而在東澤豹就此心死的這一刻,徹底放亮的火石崗頭上的多雲天空突然下起了旬日以來第一場暴雨。 “昊天上帝呀!雨何遲矣!此天要亡乃公嗎!” 東澤豹此刻真的像是一頭受傷的豹子,對著天空重復地罵著這一句話。 而從懂東夷語的英子口中聽完翻譯的祁連,抬頭看了看天,又不放心地探出頭去看了看山崖底下塵埃落定的一片焦屍,這才歪嘴對著受到震撼的英子笑道,“明明是我點了把火引起的空中大量的灰塵和上升氣流導致的下雨,關那個東夷人口中的昊天上帝什麼事?” 站在山崗的巔峰,祁連嘲笑著東澤豹口中上帝的無能。 而在山崖兩邊看著這場雨,和雨中筆直站立大笑的那個幼童身影的其他人,再看祁連時,雨幕滴在他的身上,就仿佛為他披上了一層名為天命的冠冕…
第52章 火石崗上遲到的雨(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