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湖上惡鬼柳逸塵(1 / 1)

磯,字麵意思是指露出水麵的石頭。   但其實多是指石頭多的小島,並且多半荒無人煙。   以上特征,都可以套進祁連已經看到的這個澤中心石頭小島。   此刻唯一還站在兩艘船船頭的,隻有準備接頭的青犬,和紮好東夷人未成年人發辮偽裝成仆童小廝的祁連。   不一會,在祁連等人轉過小島背麵時,快要到達接頭地點時,遠遠地就看見了兩艘停泊的管子船,和其附近岸上四五個看起來正在抹掉劍上血跡的漢子。   那些漢子腳下踩著的幾具獸皮衣著的屍體,和周圍散落的釣竿漁網,讓祁連不難想象那些受害者的身份。   即使祁連自來到這個世道開始,心腸就一天硬過一天,可是這種大概率是不問緣由地濫殺無辜的行為,還是讓祁連有些難以接受。   你要說這時候的人口不重要吧,直到戰國時代墨子勸楚王放棄攻宋時,還說楚地廣而民稀,孟子聽魏惠王的抱怨,也是嫌自己民不加多。   可你要說這時候的人口重要的話,族群的偏見、生活方式的差異、地域的歧視,讓這時候的野外還是一色的叢林法則,弱肉強食,人命不知道在多少次這樣無意義的殺戮中逝去,草菅人命正為此設。   果然這樣的亂象是必須得到終結的!   祁連駛近一些停在湖麵上,極好的視力讓他甚至能看清那些受了無妄之災的“釣魚佬”死不瞑目的充血雙眼,心裡暗暗下了決心。   與此同時,看清祁連一行在主船上掛出的一塊白布後,本來還在打掃戰場、剝衣撿網的幾個壯漢紛紛加快腳步。   不一會就急速回到了船上,然後跟著另一條略大,也掛出了白布的管子船,一同向祁連這邊駛來,並停在和祁連主船一箭之隔的地方。   接著,祁連跪坐於船頭,而青犬和對麵的副船,則從側麵超過主船在另一邊急速接頭,祁連這邊喊出的東夷祭祀語切口是“日月山”,(注一),而對麵也正確報出了下句暗號,“含日之鳥”。   但是這還沒完,之後就是祁連和對麵的主船得到副船信號後,彼此駛近,然後這次彼此在一劍之隔的位置互相觀望了片刻,最後對麵拉下的船簾布才被掀開,走出一主兩仆,三位身穿裘服皮靴的女子。   區別在於為首之少女身著精美細膩的狐裘,看起來青春靚麗,最主要的是除了發色為黑之外,藍眼白膚、鼻梁高挺、眉如柳葉、嘴唇櫻粉、俏目含忿、五官對稱精致、腰間佩劍、動作乾練,好一個英姿颯爽的混血美女。   祁連還是第一次近身親眼見到如此美人,無論是前後哪一世的審美來看,都屬於無可挑剔的那種。   而她兩邊的壯婦使女美貌上就差很多了,隻不過那高大健壯的個頭和露出來的兩臂肌肉塊,以及腰間和背後雙掛的弓劍,讓祁連很容易就認出來她們的本職也不是伺候人,而是殺人。   心中暗暗和東澤豹所描述的五峰山接頭人形象對上的祁連,稍稍點頭,確認無誤。   然後祁連就開始了自己的表演,他裝作一個輕浮猥瑣的仆童,再用放肆貪婪的目光狠狠盯著對麵少女看了好一會,直到對麵壯婦護衛目光如刀般剜著祁連。   祁連這才裝作被嚇到的樣子,躬身駝背地潛首轉身,向後麵同樣放下簾子的船艙內,夾著音盡可能發出印象中的公鴨嗓一般,對內尖利地喊道,“阿大,五峰山的人到了,確定還是那個小娘皮沒錯。”   “嗯?!”   兩個壯婦被祁連這句話氣得直接拔劍,而兩艘副船上本來也在對峙的眾人,也是瞬間一片抽劍之聲。   而祁連這個導致劍拔弩張的“罪魁禍首”卻反倒像一隻受驚小蝦米一樣畏縮地蜷縮船頭靠船艙的一角,一副色厲內荏、敢說不敢當的沒出息模樣。   最後是背後船艙中適時掀開遞出來的一塊陶符拯救了這種尷尬的氣氛。   祁連爬過去接住這塊畫著日月山三種象征太昊族徽的邊緣鋸齒陶符,然後雙腿發軟地站起來一步步往另一邊的對方主船挪去,最後手抖地都差點把陶符丟到了水裡,還是來接的壯婦眼疾手快才及時接住了。   “真是個軟腳的孌童!早就聽說東澤豹喜歡這個調調,上次沒帶出來,我還不信…”   壯婦不屑地看了一眼偽裝的祁連,脫口而出的話,讓祁連心中暗鬆了一口氣,同時還有些小自得,什麼叫做天生的演員?自己以前不去橫店闖闖真是走了三十年彎路了!   壯婦接了陶符之後,站在原地喋喋不休,好一陣陰陽怪氣的諷刺,直到等在後麵的少女的清亮爽利的嗓音響起。   “淮如,回來!被嚇著那位吉士(注二)!”   “嗯?!”本來還在自得的祁連心裡咯噔了一下,這個稱謂在春秋時期用來稱呼帥哥本身沒有問題,但是一個奴婢小廝無論再帥也是當不起這個美稱的。   不過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緊張,更不能辯解,否則就是不打自招,所以祁連短暫驚愕後,一下子抬頭時,頓時換上了一張自然的諂媚又惶恐,同時帶了那麼兩三分期待的沉不住氣的半大少年的臉色看向對麵的少女,同時手上做出一份慌亂不知所措、緊張到想要暗暗抹平身上麻衣褶皺的情竇初開的初哥模樣。   果不其然,迎上對麵少女審視眼光後,祁連馬上回避的自卑躲閃,讓少女放下了戒心和猜忌,眼神閃過了一絲厭惡和惡心。   於是,祁連成功過關,少女聲音清亮而冷漠地回轉對祁連身後船簾說道,“幾日不見,就斷了東澤當家的消息,外麵盛傳您已經出事了,這次也不像以往一樣豪爽,竟然不願意出來一見了,是對妾身失去興趣了嗎?還是真的如傳聞所言!”   少女說完最後一句,語氣不怒自威,而她這邊的人也都收到信號般正式抽劍在手,兩個壯婦甚至已經取下背後角弓,開始上弦。   不過,簾內隻安靜了一會,一份帶血的戎狄貴人裘服、那把戎狄風格綠鬆石短劍、刻了邢國文字金珠手串和一份寫在白色絹綢上的血書,就跟著一個和東澤豹九分相似的沙啞的聲音就遞了出來。   “黃魚部落那個來找我們私下交易的翁萊是白狄那個叫什麼鮮虞部的內奸!整個黃魚部也是!他們假意製造出了一個什麼來賣鹽的蠻夏人,騙乃公和乃公的兄弟入甕,若不是乃公勇猛無匹,突入敵陣殺了那些白狄子領頭的人,自己這身肉和弟兄們的性命就全交代了!倒是你們五峰山,天亮了沒看到乃公,都是死人嘛!不知道來尋?”   “你…明明是你這個賊匪想要獨吞!所以乘夜都跑了,我們又無一個向導,你還…”少女旁邊另一個壯婦直接揭露“東澤豹”的自私行為,大有被人倒打一耙後一肚子邪火要發泄乾凈的態勢。   “住口!小娥!”少女在仔細看完祁連戰戰兢兢地遞過來的那些“證物”後嗬斥道,然後思考片刻後,繼續道,“可是東澤當家還是沒有回答妾身之前的問題,您為何今日不敢以真麵目示人?”   少女話音剛落,船簾就毫不猶豫地拉開,然後一股沖天的血肉腐爛氣息就再也蓋不住一樣噴湧而出,讓在場眾人無一不下意識捏緊了鼻子。   “這…這…”少女看到了“東澤豹”那帶耳竹麵具的臉龐邊緣還在滴漏的血水,心中已有計較,但是還是保險起見地掃了一眼身形體貌,基本吻合之後,便趕緊告罪道,“妾身冒昧,不知東澤當家竟然有傷在身,不知傷勢是否嚴重,我們五峰山可以…”   “嗖!嗖!”的兩聲,兩支不分先後的無羽連珠箭就貼著剛才總說怪話的壯婦頭頂劃過,釘在其後船艙板上嗡嗡作響,嚇得後者呆立原地。   重新拉下來的簾後,“東澤豹”的聲音隨之響起。   “乃公雖然受了點小傷,還不至於快死了!去五峰山?到時候乃公下半生豈不由你們擺布了嗎?小娘皮,你今天是來乾什麼的,乃公是來乾什麼的?浪費乃公這麼長時間,你以為乃公是陪你來這湖上曬太陽的嗎?乃公要的東西呢?帶了就趕緊交出來!否則你們都別想活著!!!”   “WC!影帝?”祁連縮在船頭一角,心中暗道,這演藝一途自己是遇到對手了呀!   如果之前不是檢查艙裡那一罐腐肉和幫柳鞅麵具邊緣塗魚血的時候,確認過裡麵的是柳鞅,自己恐怕還會以為不小心真把東澤豹本尊帶出來了呢。   果然,被“東澤豹”鎮住的對麵眾人中,除了少女隻是有些含忿帶怒,其餘人等雙腿戰戰的不在少數,東澤豹悍匪之名加上剛才那一手好俊的箭術,成功“說服”了他們。   隻不過對麵領頭的少女最後還是決定掙紮一番,弱弱地說道,“黃魚部,你並沒有按照約定消滅掉,所以鹿柴部的人我不能交給你。”   隻不過少女這番狡辯,隻換來了“東澤豹”更嚴厲的訓斥。   “小娘皮!你是不是瞎了!那份絹帛上寫了什麼你沒看見嗎?上麵寫著黃魚部落已經打聽到了你們五峰山召集澤西部眾和正在召集大陸澤部眾的事實!寫的那麼詳細,你要是看不懂字!你就趁早滾回去找你那個做大巫的娘來看!乃公是幫你們五峰山擋了一次災!告訴你!乃公的弟兄們損失慘重!急需補充!今天鹿柴部的人,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不然你就得留下給乃公陪睡,等五峰山來贖!”   “你…”   少女又氣又急,可下一秒,又一支箭矢則是貼著她的頭皮飛了過去,把她嚇傻當場。   兩個壯婦一個去拉少女,一個則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地慌亂代替下令道,“快!快發信號,叫左家六兄弟他們把船開過來,快!”   壯婦說完,其副船上的一個人就掏出了一個牛角號,猛力吹了起來。   然後祁連一行人就看到了不遠處石磯往南的一處蘆葦蕩中就遠遠駛出了八艘比祁連等人所乘管子船稍大一號的平底船。   正當祁連如臨大敵地以為對方接下來打算摔杯為號,一齊殺出的時候,那個少女卻突然回過神來,話語中強忍著怒氣道。   “黃魚部必須死!可是你既然都傷成這樣了,手下又能剩幾個人?難道你還會巫術,能讓那些剛死了親人,沒了家園的鹿柴部青壯馬上就能聽你的?他們這一夥人在這大陸澤裡也是出了名又臭又硬、不識時務!否則我早就套出東澤當家你的受伏地點了!”   “所以,乃公剛才就說了,鹿柴部的人,乃公全要!沒聽明白嗎?那些本來算你們五峰山的老幼婦孺,乃公全要!”   柳鞅這下回到了祁連和他事先安排好的劇本上了,一下子提出要求道。   “這不合規矩!”少女退至兩壯婦身後道。   “乃公替你們五峰山擋了刀,就有資格加碼!那邊如果是你們埋伏的人,就一起上吧!乃公在這湖麵上,一個一個地把你們殺光扔下去喂魚,然後去北邊盟會上說明白你們五峰山的勾當,再將你們和衛國勾結的事一並說清楚!乃公從來不白白蒙受冤屈不還嘴的,如果那邊船上是鹿柴部的俘虜,那今日就連人帶船都跟乃公姓了,至於黃魚部那些雜碎,把位置告訴乃公,今晚乃公就送他們下黃泉!”   柳鞅繼續發力,說話擲地有聲、強而有力。   “可…可是那裡還有三艘船是我們才征集到的物資…”   “那就更好了!那八艘船!乃公全都要!少一艘船,你們今天就看看是你們的船快,還是乃公的箭快了。都不準走,等乃公拿到了船和人,你們才準離開!”   少女聞言,這下是真的後悔自己大意地親自來見對麵的東澤豹了,臨行前作為大巫的母親雖然對她叮囑過東澤豹的兇名,但是上次會麵對方沒帶武器,自己也就以為他隻是空有一身蠻力的莽夫,誰知道箭術竟也如此了得?   不過,想了想的少女除了心疼一下那幾艘物資船上繳獲的鹿柴部銅料和自己一行人出門帶的惡金備用武器外,對於鹿柴部的人和那些烏漆麻黑的粗糧醃肉、石矛石斧之類的“垃圾”其實是無所謂的。   “好!叫你的人來拿新的陶符!我發信號把船開過來。希望我們下次也能‘如此這般愉快’地成交!”   少女最終還是想清了此間厲害,畢竟對方帶來的重要消息加上已經知曉的內情,以及自己的性命,三者加起來確實是值東澤豹開的這個價。   於是少女明智地選擇了暫避鋒芒,不過少不了一番咬牙切齒。   “不用!我的人自去接手船隻,叫你的人不要亂動,準備好拖船的勾索便是了!等會自己跳湖!”   柳鞅的聲音繼續從簾後傳來。   “可…!”少女沒了脾氣,這點羞辱也就暫時忍下了。   於是,竹竭、青犬等一行人前去接受船隻,待對麵物資船隊的舵手不忿地棄船下水後,竹竭還走進關押鹿柴部青壯的船隻,帶出了幾個麵色憤恨的隻解開腳上束縛的漢子操縱各船腳槳動力。   就這麼僵持了好一會,等到八艘滿載物資和鹿柴部幸存八九十人員的管子船向西消失在眾人視野遠方後,祁連這艘主船也終於開始慢慢後撤了。   而接納了遊到船隻附近的八個五峰山壯漢的副船,恐怕是看祁連的主船形單影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下欺了上來。   可是突然一隻有羽銅箭矢和一柄激射的碳化木標槍同時標射而出,將對麵副船上兩個靠前的壯漢當即射倒,落入湖中,染紅了船下湖麵。   隻不過,躲在船艙裡的柳鞅和南宮,以為此舉能震懾副船,也確實震懾了副船,可是在對麵住主船上的那個少女退入船艙後,終是有些難忍了,便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中,快速奪過一個壯婦手上的角弓,回射出了一箭。   然而少女沒膽子沒技術射柳鞅所在的船艙,那箭卻是對著蜷縮船頭一角的祁連射的。   “啊!!!”   被射中腹部的祁連聽到腹部一聲脆響的同時,強忍著疼痛邊匍匐前進,邊對著艙內大叫以安定其心道,“阿大!阿大,我沒事!我沒事!”   然後被疼痛刺激著爬到艙邊的祁連,迅速地被南宮伸出的大手猛的拖進了船艙。   好一會後,柳鞅憤怒的聲音,伴隨著連珠兩箭射穿對麵主船兩個壯婦的右手手掌的慘叫響起。   “小娘皮!你知道乃公為了得到這個從齊國管子剛開的新女閭裡弄出來的小子,花了多少財貨嗎?你竟然傷了他!”   “左右不過一個孌童,我賠就是了!這些夠不夠?這一袋布幣以前在邢國也能換到兩匹馬了!”一個人頭大小的鼓囊的有金屬碰撞聲的獸皮袋就被扔上了祁連的船頭。   “不夠!他是乃公最重要的人!得…得…”柳鞅此時說話突然有了些囁嚅,話都說不出口了。   最後是祁連的聲音悶悶地做了補充。   “得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