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赤膊誇功(1 / 1)

一戰勝利後的鹿柴部情緒十分的激動,或者說他們有些過於激動了,尤其是某些敢上來直接拉扯祁連的人。   比如看著人老實際蠢的鹿白,和比他更蠢且不知道誰給他勇氣倨傲,鼻子就差沒沖到天上的柴粟。   兩人看到祁連到來,直接帶著一個祁連從沒見過的點頭哈腰的矮個子大搖大擺地靠近過來,然後柴粟有意無意地炫耀著自己身上換上的一套赤狄風格的裘服和護胸銅甲,以及腰間的嶄新佩劍。   然後兩人無視祁連身後臉色難看的南宮、竹竭等人,嘰裡咕嚕一番後,那個被他們找來的小個子直接用半生不熟的薊國話說道。   “主…主上!鹿頭領和柴頭領,想要您多撥給他們的部下一批糧食和武器,手底下的兒郎不吃飽飯,沒有趁手家夥,不太好幫您看守好這麼多的奴隸,同時請您處死那兩個叫青犬和粱的遷俘奴隸,他們假傳您的命令,不允許昨晚隻顧殺敵忘記收刮財物的鹿柴部勇士,自己去拿船上被誤收起來的屬於自己的那份戰利品。”   說完的矮個子有些畏懼地悄悄站回一直盯著祁連表情的鹿柴兩人身後,倒不是怕祁連,祁連臉上還是那一副從一開始傾聽時就掛上的和煦的微笑麵孔。   可是祁連身後的南宮、芳一兩人都已經被氣得青筋暴起,按劍的手已經“噌噌”地把劍抽出來半截了。   可是恐怕是早有預謀的鹿柴兩人,針鋒相對地抽劍的同時,周圍本來再看管奴隸或者單純就是在休息的鹿柴部青壯,全都動作一致地把目光投向了這邊。   “主上!這些鹿柴部的東夷子要…”   南宮話還沒說完,祁連就滿臉微笑地按下了他即刻就要出鞘之劍,而另一邊的芳一,也被柳鞅用眼神和一個輕微的搖頭勸住了。   唯有夾在中間的竹竭又驚又怒地漲紅了臉,轉頭就想要斥責鹿柴兩人時,祁連卻又拉住了他。   然後依舊是那一張笑臉,祁連對著鹿白、柴粟兩人贊同道,“朕確實是昨夜忙忘了,鹿柴部上下助朕建此殊功,當賞!並且賞不逾時!兩位頭領更是首功,來來來!先收下這些!幫朕召集鹿柴部的各位勇士,順便讓他們把俘虜和奴隸聚集起來,朕有賬和他們算!”   祁連把昨晚俘虜赤狄貴子時,從他身上搜出來的幾顆藍色渾濁玻璃珠,一股腦地塞進鹿、柴兩人手中,後者估計是以為自己的試探很成功,祁連已經向離不開的他們“屈服”。   於是,被手中從來沒見過,在陽光下反射著迷人藍光的珍寶所迷惑,兩人想也沒想地就答應給祁連一個麵子,態度積極地下去照辦祁連的意思了。   一直等鹿、柴兩人走遠,終是忍不住的南宮抱怨道,“主上!那兩個昨晚打起來的時候不知道哪去了,最後您逼降了黃魚部才冒出來的懦夫豎子,為什麼要讓他們得勢,您昨晚走的早不知道,現在這整個營地裡誰沒看到您昨晚浴血而戰的英姿!就是那些奴隸都在傳您是…”   “朕一早上走過來,不是瞎子,大家怎麼盯著朕看的,朕比你清楚,朕當然可以剛才就地殺了這兩個前倨後恭、欺朕年幼、不知尊卑的蠢貨,隻不過那樣倒便宜他們了,朕長這麼大,還是頭回見這麼心甘情願,上趕著當靶子的人!你們怎麼看呢?柳子、子盡!”   已經猜到七八分祁連要做什麼的柳鞅笑而不語,直接心領神會地下去準備了。   竹竭則是看著遠去的兩個蠢貨的背影冷笑答道,“主上所慮甚是,鹿柴部昔日的豪傑酋首,都戰死了,獨留這兩個小人活著,主上就這麼殺了他們,不僅臟了您的手,還會讓鹿柴部其他部眾和您心生芥蒂,確實不劃算。”   “主上,竹大夫,你們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是…”   南宮撓頭問道,正打算繼續追問時,芳一卻暗暗拉住了他使了個噤聲的眼色。   無聊的等待中,祁連看著因為自己的命令愈發嘈雜混亂起來的營地,不禁有些失望地向旁邊竹竭問道。   “朕想起來了薊國的戰利品分法,乃是公室占四成,卿大夫占三成,國人兩成,剩下一成歸公庫,那大陸澤周邊夷部是如何分配的?”   有些意外的竹竭直接回答道,“八成歸部族貴人,一成均分族人,一成歸公。”   “哦?倒是上麵的吃得狠了些,夷部歸公部分用來做什麼?總不見得是和諸夏一樣用於犧牲玉帛來祭祀社稷天地神靈、築城修城之類的吧。”   祁連看著遠處柳鞅已經領著青犬和幾個搬運的奴隸在眾人垂涎的目光中,拉著繳獲的那輛滿載蘋車走了過來。   而竹竭看了一眼遠處後回道,“大陸澤中生死不定,女子尚可改嫁求生,一些族中的要大不大、不能乾活,卻要喂養的小子卻是沒人要,所以一般由族中大戶或者貴人們拿一份歸公食糧撫養長大,至於其他祭神之事,早許多年各部公庫就一直不夠,需要各家族人臨時湊湊了,被侵吞的事,各部族人們早都心知肚明,卻也是含憤不敢言。”   “哦?有趣!”祁連看著麵前一個臉上長著黑色胎記的鹿柴部半大小孩經過,持石矛押著奴隸往中間藩籬空地聚集,於是嘴角突然壞笑道,“朕突然想到一個更有趣的處置鹿、柴兩人的方法,也是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免得以後被人說朕涼薄,不成的話,也算是把敝物的最後一絲價值也榨乾凈了。”   “芳一,去朕營帳裡把那些布幣、金珠拿來。”   “諾!”   芳一要走之前又一次狠狠拉了拉憋不住要發問的南宮,甚至這次還直接一步到位地拉著南宮一起離開了。   路上想不通的南宮最終還是發問道,“芳一,你一貫腦子好使,就告訴我吧!”   然而芳一卻搖了搖頭答道,“主上都不明說的事,我怎麼能隨意猜度呢?而且就是我說了你肯定也不懂呀!”   “哼!爾婢小看乃公乎!且說來聽聽!”南宮不服氣道。   “鄭莊公、其弟共叔段之故事。”   芳一說完這句就任由南宮叫罵也不再言語,畢竟捧殺這事事關主君聲譽,芳一能看不能說,下意識越想還越走快了許多。   隻剩呆愣的南宮在原地低聲罵道,“一個個的,整天都欺負我不識文!”   ……   老實說,祁連本不打算在這個局勢未穩的時候,冒著奴隸暴動的險,聚集俘虜奴隸。   但是,本來鹿柴部的浮躁,和其兩個臨時頭領的愚蠢,讓祁連不得不冒這個險,否則這顆恃功自傲,最重要非祁連直領,不能親自掌握的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爆發更嚴重的後果。   想來鹿白、柴粟兩人也是看到了祁連直屬力量的虛弱,所以才敢這麼囂張。   在臨時拆了四五座帳篷,加上從赤狄營地的回收回來的眾多木料後,奴隸們手腳麻利地把一座約兩米高的木臺草草搭好,鋪上了木板供祁連檢閱訓話。   而換上了那個赤狄貴族少年所穿帶著戎狄風格的犀甲後,祁連帶著同樣鳥槍換炮的芳一等人登臺,一齊搬上臺的還有好幾口木箱,而臺下則停著那輛載著二十多石粟米的瓶瓶罐罐的蘋車。   祁連親切地把召集起這麼大場麵的鹿白和柴粟叫過來,然後當眾大聲地問他們按照大陸澤本地的規矩,每一個出戰的鹿柴族人該至少分到多少財貨。   “昨夜那麼亂,族人們都沒誰拿回首級之類的證明,為了不損害主上的英明,我等認為鹿柴部每個出力的族人獎賞五鬥粟米和一升鹽當是合理的。”鹿白、柴粟兩人眼看祁連“好說話”,對視一眼後,獅子大開口般說道。   這下別說是鹿、柴兩人找來翻譯的矮個子戰戰兢兢,就連好脾氣的柳鞅臉色都不好看了起來。   五鬥粟米和一升鹽什麼概念?   即使是沒脫殼的粟米和完全沒提純的砂石粗鹽,放到後世的魏晉也是一個縣令的一月正俸收入了,放在如今的春秋時期,用能交換的實物好比較些,五鬥米也就是半石,為此時的一斛。   而正常年景的大陸澤中的一個青壯年奴隸,價值5到6斛糧食不等,而粟米比之其他雜糧更貴些,現下又是大陸澤中的災期,糧食價格直接翻番都是少說了,而那一升鹽的價值和一斛粟米的價值在這大陸澤中差不多。   更不用說鹿、柴兩人還把獎賞範圍擴大到了鹿柴部所有人,這是打算不掏一分錢,拿著祁連的糧食,買鹿柴部所有人的人情呀。   而且鹿、柴兩人張口光糧食一項就要拿走五十多石粟米,直接占了祁連手上糧食總量的八分之一,粟米總量的二分之一。   可是原本也隻是漫天要價,等祁連坐地還錢的鹿、柴兩人,都沒想到祁連是麵不改色地持續微笑著,甚至還當著所有期盼的鹿柴部族人的麵加碼道。   “昨夜鹿柴部所有勇士的表現,朕都看在眼裡,五鬥粟米算什麼?兩位頭領還是小家子氣了!朕開戰之前就與諸位勇士同飲一壺蜜漿,如今功成,朕要兌現承諾厚饗諸位!其餘婦孺五鬥之賞不變,而每位出戰勇士朕給一石粟米、兩升鹽!”   祁連話音剛落,鹿柴部族人的喝彩聲就沖天而起,其他的奴隸,不管是投誠協助的也好,還是正被關押的也好,乃至一向闊綽的赤狄俘虜都抬頭疑惑且震驚地看著祁連。   想來如果不是昨晚年幼的祁連,發號施令、癲狂殺敵和押著赤狄貴人時的猙獰惡鬼般的“英姿”太過深入人心,大家都會以為祁連在開玩笑。   不過接下來,更讓眾人震驚地是,祁連突然命人打開了臺上的幾個木箱。   甫一打開,在太陽光下,金光閃閃的布幣和塊條狀的赤紅銅塊,簡直是要閃瞎了現場大部分沒見什麼世麵的東夷人的狗眼。   然後祁連走上前去,一腳接一腳地踢翻了所有箱子,踩在這堆金屬堆成的小山上,向著眾人宣布道。   “朕素來傾慕猛士!昨夜之戰,雖然鹿柴部的諸位都出了死力,但仍有一些勇猛的戰士之功必須得到額外的獎賞!朕也不看什麼首級,為了公平和信義,朕隻看這個!”   說著說著的祁連,沖到特意囑咐過不要穿甲的南宮麵前,一把扯開其胸前的帶血裘服,使南宮昨晚被祁連包紮封好的胸前密密麻麻的新傷傷口清晰地曝露在在場所有人眼前。   隨後在眾人倒吸冷氣地看著南宮的滿胸傷痕時,祁連繼續宣布道,“凡鹿柴部昨夜參戰者,胸前傷口每有一道,即賞邢衛布幣一枚,十道以上者,再賞金一鎰(二十兩)!所有出戰勇士即刻上來,脫下赤膊,讓那些奴婢們看看,我鹿柴部的勇士為什麼能以一敵十,殺得他們這群懦夫大敗!”   接著頓了頓的祁連更是指著臺前的呆住的鹿白、柴粟兩人道,“為更顯公正,也節省些時間早些結束,讓諸位準備朝食,朕任命你們的頭人鹿長老和柴隊首,為最終的掌衡官,除了美金之外的一應粟米食鹽的具體分量發放,你們拿著朕現場頒給你們的竹簡,再去他們那裡領取實物。”   “現在!”祁連眼看著眾人盯著踩在“錢堆”上的自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露出的不加掩飾的“癡漢”表情,拔劍指天,哈哈大笑道,“鹿柴部的勇士們!一個個地上來向朕展示你們的勇武吧!”   “彩!!!”   聽完臺上的竹竭和柳鞅,以及在下麵遊走呼號的粱和青犬的大聲翻譯後,所有鹿柴部的男人都放聲喝彩起來,喊叫之聲震動四周,甚至嚇得從黎明開始就陸續出現在不遠處的湖麵的各家探察船隻慌亂了起來,齊齊向遠處躲避。   而祁連眼前到處都是的脫衣赤膊男人,倒讓半島上的氣氛莫名其妙地一下子焦灼了起來…   一個接一個的鹿柴部青壯和少年,先是在自己周圍的小團體中,爭強好勝般地展示自家傷口,非先比個高下,然後勝者才趾高氣揚地往木臺踱步而來,在最終匯合的路上,又是一番暗地比較,確定了次序,才排好隊來到祁連臺前。   出乎祁連意料的是,打頭的鹿柴部青壯,祁連還認識。   正是那個被祁連親自調換食水後,揚言擔保祁連性命,外號叫“獾”的男人。   於是來了興趣的祁連邊說,一旁的竹竭邊翻譯道   “壯士!一何勇猛至此,倒是天意,竟讓朕昨夜一眼選中!壯士身上幾處新傷?”   “二十四處,盡在某胸前!還未謝過昨夜貴人療傷之恩!某上前來不為貴人的賞賜,隻為當麵稱謝!昨夜貴人不與某一路,否則您定損不了一絲一毫!”   “哈哈哈哈!壯哉!猛士!可願日後常伴朕旁,實現爾諾?”   “有何不敢!鹿柴部沒有無義無信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