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暴雨,澆熄了敗者多餘的無妄念想。 昨夜佯攻變主攻、破襲戰打成遭遇戰的赤狄營地,磅礴的狂風和雨勢,使得幸存的七八個負隅頑抗的赤狄喪失了弓箭的優勢,又摸不清祁連後續增援部隊規模,加上之前大火和象群的肆虐,和祁連押著出現在他們麵前,畏縮得像隻鵪鶉的赤狄貴族少年。 失卻馬匹的殘存赤狄疇騎們,心理防線終於是被一重接一重噩耗壓得徹底崩潰了。 甚至不需要祁連勸降,就很識時務地主動綁縛了自己的主官,五體投地而降。 而那個赤狄貴族少年出奇地好用,祁連架船押著他上到黃魚部宿營半島後一亮,原本還在混戰的黃魚部從上到下,跪得飛快,倒省了祁連不少首尾。 一場輝煌的勝利,除了在開戰之初、雨下之前,就趁亂跳入湖中逃跑的少量奴隸,和部分易燃速燃的營帳和物品,這隊精銳的赤狄疇騎加上為虎作倀的黃魚部連日來沿湖掃蕩、轉戰近百裡的戰利品,全都落入了祁連袋中。 可是祁連卻不開心,他處理完必要的大事,並且給一些輕傷員做了簡易包紮後,一乾雜事都一股腦地交托給柳鞅等人,一個晚上都沒有合眼地檢查照顧著昏迷不醒的徒弟汲。 精神萎靡的祁連在心中一遍遍地痛恨著自己的無能,要是自己能像南宮那樣以一當十,又或者像柳鞅那樣箭無虛發,汲或許不用做到這個地步。 自怨自艾之間,祁連根本沒注意柳鞅一乾人等何時進入了自己的帳中。 直到竹竭強忍悲痛的聲音率先響起,“主上,吾兒他…他怎麼樣了…” 不敢轉頭去看竹竭臉色的祁連,隻得跪坐著訕訕地回答道,“汲…汲他氣息吞吐均勻,並無嚴重外傷,隻是傷到了頭,恐怕…恐怕得了腦髓震傷(腦震蕩),可能等會就醒,也可能…朕…接下來會盡力醫治的。” 聽不懂祁連模棱兩可判斷的竹竭,卻能從祁連顫抖且不確定的語氣中,判斷出自家兒子的如今活死人狀態的“不治”了。 事實上,竹竭猜的也沒錯,手上沒有CT等等現代工具,之前也沒有相關診治經驗的祁連,根本不能確定此刻昏迷不醒的汲,到底隻是腦震蕩,還是更糟糕的腦出血、腦挫裂傷。 祁連隻能時刻觀察著汲的生命體征是否正常,以便應急,所以一夜都在煎熬和自責中度過。 隻不過年少時經歷過一次眼睜睜看著父親死去的竹竭,此時反而比祁連更先鎮靜下來,率先泣不成聲地出言勸道。 “主上,您已經一夜沒有合眼了,您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臣竹竭替吾兒感念主上授道救護之恩,小兒若是最終能夠醒來,定不願知道作為他師傅的您受了如此的辛苦,若是小兒最終不免魂歸,為救如君如師的您,也必是含笑黃泉,您還有重任在肩,請主上…節…哀!” 就像是說出最後兩字就用光了所有力氣一般,竹竭說完後想要從跪坐姿勢站起來靠近自己的兒子,卻手腳發軟地來了一個平地摔,聲音也終於失去了冷靜,嗚咽而不成聲。 祁連不忍再待在這裡,妨礙竹竭父子可能是最後的相處時光,終於起身,忍著一夜的肌肉酸痛,帶著前來匯報的柳鞅三人,走出了營帳。 而等祁連適應了雨收天晴後的太陽光線後,柳鞅就瞅準機會上來匯報道,“主上!臣柳鞅為主上賀!昨夜之戰,繳獲頗豐!” “隻挑糧食、軍械、人畜、貴重財貨四樣重要的報與朕知,其他的零碎就照朕昨晚所吩咐的那樣,你們三人各記一份帳,之後留給朕慢慢看就是了。” 祁連在等待身後三人“對賬”的空隙,有些意興闌珊地看向整個嘈雜的半島營地。 暴漲的大水暫時隔絕了這座孤島,顯得異常擁擠,湖與岸間往來搬運赤狄營地戰利品的大小船隻卻仍絡繹不絕,鹿柴部經過昨晚一役,鹹魚大翻身,就算是婦女小孩都在一部分昨夜主動“投誠”的前奴隸的幫助下,關押看守著黃魚部、赤狄俘虜和占最大一部分人數的昨夜乖乖沒動的中立奴隸。 “主上,按照初步的統計,此次我們最重要的繳獲,乃是分別整整三船的滿載鍮(tōu)石和鑞(là)石,和兩船已然冶煉完成的銅料,算之恐價值不下千金!” 柳鞅說到這裡,看向祁連,祁連一臉淡定地把玩著眼色好的芳一遞過來的金黃色鍮石(黃銅礦石)和深棕黑色鑞石(錫石),以及暗紅色的純銅銅料,對柳鞅口中的千金之貨,不甚動容。 於是柳鞅壓下詫異繼續匯報道。 “其次,繳獲完好銅甲兩領,殘銅甲一領,犀甲一領,合甲(牛皮甲)兩領,銅胄十副,皮盔十六副,五鬥弓五十六,七鬥弓十,一石弓三,銅矢一百二十七壺,石、骨矢兩百七十一袋;完好劍戟戈矛斧四十八件,殘斷兵戈二十一件,石質兵器共計七十三件;接著,便是直至今晨,收攏逃散戰馬十七匹、駑馬二十二匹,死馬…一匹,陳舊蘋車(輜重車)一輛。” “獲俘共計四百七十二人,其中赤狄貴酋兩人,疇騎甲士一人,尋常疇騎六人,黃魚部青壯四十九人,婦孺老弱一百二十三人,其餘雜部野人青壯兩百零三人,老人孺子八十八人。完好的粟稻黍菽野菜共計四百三十二石,各類肉食五十二石,其餘雜醬粗鹽二十多石,部分燒毀的食糧還在挑揀,然最後恐不會超過二十石…” “等等!這繳獲的食糧是不是有些過少了?五百人敞開了吃也不足一月,燒毀的糧食規模又有多大?”祁連皺著眉稍稍打斷道。 可祁連接著就收獲了三人有些復雜的眼神,三人囁嚅著,就像是那種不知當講不當講的扭捏,最後還是南宮直說道,“主上,這以前還在薊國的時候,不算副食雜醬,出征之後一月之內一個甲士也不過消耗自備的一石食糧,國人徒卒則是八鬥即可,就這大軍第一波各個大夫加起來的隨營輜車舟船也帶不足一月之糧,隻能帶半月的,黃魚部帶了這許多,已是…” “嘶~~” 明白自己其實賺大發了的祁連,突然抽了好大一口子冷氣,尤其是又咂摸深想了一遍俘虜的人數,小五百多號人! 祁連昨晚帶著鹿柴部把他們趕做一堆時,黑燈瞎火的還沒什麼概念,隻覺得烏泱泱的一片,誰承想當時能有這麼多人? 突然間,祁連感覺受傷的頭皮和脖子有點發癢難耐,這波吃下去,祁連感覺自己已經不是吃撐的了,而是以蛇吞象,距離漲破肚子也就一步之遙,而屁股底下像是有個隨時能噴發的火山口一般。 “必須徹底先籠住鹿柴部,然後在那些奴隸間打一派,拉一派。” 祁連沉思片刻後,心中有了計較,不過祁連接下來的想法就有些離經叛道了,得先試探一下柳鞅等人的意思。 於是祁連拉住剛剛神情悲戚走出營帳的竹竭,安慰一番後,拍著他的手語重心長地問道,“朕知子盡定是心亂如麻,然則朕之身側一日離不開子盡之助,但請奪情,領朕前往探望鹿柴部,慰問傷病可否?” “敢不從命,主上這邊請,臣正待與您分說昨夜鹿柴部義士的傷亡詳情…”竹竭也許是還沒完全從悲傷中緩過來,所以不曾注意祁連與他把臂而行時,身後柳鞅三人那股吃驚、疑惑,到最後都快要漫出來的嫉妒。 而同樣沒有在意的祁連,一路上聽著竹竭報上來的傷亡數字就更加驚訝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剔除了昨夜那十幾個跟著汲亂來,半夜去點樹林裡大象尾巴的十二歲都不滿的渾少年,真正參與半夜突擊黃魚部的四十多個青壯和半大少年,傷亡高達一半,當場死亡和重傷不治的就有十人。 老實說這個傷亡比祁連的預想高出不少,要知道祁連化整為零的打法從一開始就是奔著擾亂而非決戰去的。 祁連是因為看出了黃魚部起碼羈押了超過自身三倍數量的俘虜,而且還抽出了寶貴人手去忙了一個傍晚地幫赤狄立寨,這才覺得隻需一個突擊,放出奴隸攪上一攪,就能讓竹竭和芳一吹號聚人,帶著起碼一半的人脫身,反過來支援祁連,給追出來的赤狄來個水陸夾擊,進而打崩追擊部隊,倒卷回營就能一舉擊潰沒馬的赤狄騎兵,在最後乘船回半島收拾殘局… “果然,即使往當初設想的最低下限準備,我還是高估了鹿柴部的組織度和戰鬥力,能達成的戰術動作預期!這條命差點就交代了!” 祁連越想昨晚的情形,就越發後怕,受傷的頭皮已經快要癢到祁連難以忍受了。 “主上!您在聽嗎?我們到了!” 竹竭看了眼不遠處正箕坐在一個枯木樁上用鞭子打罵看守的正做工的俘虜的鹿白、柴粟兩人,又反過來看了眼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神的祁連,提醒道。 但是竹竭等人良久之後,隻等到祁連一句沒頭沒腦的嘆息。 “今日始知何為‘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朕隻差那麼一點點,就輸掉了這場戰鬥,以後再也不做那些花裡胡哨卻沒把握的迂回之事了!”
第67章 1戰發財(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