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湯昊走了進來。 隻見小皇帝正與陳寬商量著什麼。 “野人快過來坐下!” “有件事情,需要問問你的意見!” 湯昊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麵。 然後陳寬遞過來了一份奏章,上麵還帶有內閣老首輔的票擬意見。 認真看完後,湯昊這才終於明白了,爭議所在。 事情起因,是二代保國公朱暉。 小皇帝去年即位稱帝後,蒙古小王子得到了消息,立刻再次大舉進犯宣府。 這其實算是蒙古和大明的老傳統了。 蒙古蠻夷總是喜歡在大明皇帝更位的時候,南下劫掠一把,試探試探新皇帝的成色和分量。 於是小皇帝就派遣保國公朱暉掛印出征,與李俊、史琳率軍前往。 這李俊是內廷的宦官,而史琳則是都察院的右都禦史。 從這兒就不難看出,大明政治有多畸形了。 哪怕是要打仗了,也得要宦官閹人和文臣縉紳插上一腳,包括武將勛貴,三方勢力互相掣肘製衡。 這也是大明王朝自土木堡之變後以後,鮮少再出現大捷大勝的原因之一。 出去打個仗,還沒見到敵人呢,自己內部就先開始勾心鬥角了,真是可悲又可笑! 從奏章上的內容來看,此戰唯一值得稱道的戰績,就是參將陳雄擊斬八十餘級,還蒙古所掠人口二千七百人。 而朱暉卻奏報有功將士為兩萬餘人,監軍右都禦史史琳立刻傳訊京師,言稱此捷報有假,隨即文臣縉紳廷議之後,命工部侍郎閻仲宇、大理寺丞鄧璋前往核實,經查朱暉所報多為不實。 這就是問題所在。 其實說到底,也就是文武之爭罷了。 主帥朱暉貪功冒功,這是武將勛貴的基本操作。 就比如他爹朱永,一代保國公,勛貴武臣傾盡全力地扶持他,他自然也要回饋武將勛貴,比如打了一次勝仗,多報些軍功,給勛貴子弟多撈一些戰功,不然人家為什麼要跟著你出生入死? 一如他湯昊自己同樣如此,等他日後掛印出征打了勝仗,也要多往上麵報報,多撈取一些軍功戰功! 在文臣縉紳的壓製之下,武將勛貴想要獲得軍功戰功本來就極為困難,於是乎麵對這種情況,諸如朱永、朱暉甚至是他湯昊,都需要盡可能地想辦法貪功冒功! 那麼問題來了,文臣縉紳這是什麼意思? 覺得武將勛貴現在沒人了,覺得那朱暉隻是個紈絝子弟,可以隨便收拾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湯昊率先看向了小皇帝。 “陛下的意思如何?” “朕怎麼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位中山侯的意見!” 朱厚照笑嗬嗬地開口道:“畢竟你是大都督親自選定的接班人,你的意見很大程度上已經代表了武將勛貴的意見。” 聽到這話,湯昊本能地眉頭一皺,隨即陷入了沉思。 小皇帝這話說的……不太對勁。 如果是放在以往,小皇帝肯定不會跟他打這些官腔。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不會揣著明白裝糊塗,更不會說出這種似是而非的話語。 那麼,是哪一環出了問題呢? 湯昊目光流轉,不經意間瞥過了陳寬。 隻見陳寬麵無表情地立在原地,但他手指卻似乎指著一個方向。 湯昊目光一動,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隻見赫然指著那封票擬奏章。 票擬奏章? 內閣老首輔,劉健! 原來如此! 隻怕是這位老首輔來過了,又跟小皇帝進獻了什麼讒言。 比如說他湯昊僭越神器,比如說他湯昊立場是站在武將勛貴那邊! 因此,小皇帝才會說出剛剛那種話,目的就是想要考驗一下湯昊,看看他這位中山侯的立場。 到底是站在武將勛貴那邊,還是站在他這位大明皇帝這邊! 一念至此,湯昊就忍不住笑了。 “小皇帝,你這是不信任我了?” “說實話,你心裡麵比我還要清楚,朱暉冒功是為了什麼!” “隻有冒功才能幫助武將勛貴維持局麵,否則武將勛貴會日益衰微,直至最後徹底退出朝堂,到了那個時候,你這位小皇帝還能拿什麼製衡文臣縉紳?拿內廷裡麵的宦官太監嗎?” 湯日天很是不爽,他也有理由不爽! 昨個兒還是親密無間、並肩作戰的戰友,今日你丫就聽了人家的讒言,開始懷疑我忌憚我? 這不純純惡心人嗎? 小皇帝一見湯昊有些怒了,急忙訕笑道:“什麼話?野人你這說的什麼話!” “朕懷疑誰都不會懷疑你啊!隻是老首輔出了這麼個餿主意,讓朕試探你一下,看看伱的立場。” “我的立場?”湯昊笑了,“要不是想幫你奪回權柄,老子吃飽了撐的才會去東官廳練新軍,將各方勢力全部給得罪了個遍,安安心心地做我的中山侯,吃喝玩樂不香嗎?” “既然陛下不信任我,那這新軍陛下還是換個人去執掌吧,臣德才淺薄就此請辭,還望陛下恩準!” 湯昊徑直起身跪地行禮,開口就要撂挑子請辭。 見此情形,朱厚照是真的有些慌了,急忙上前想要將湯昊給扶起來。 “野人!” “你別這樣!” “你要是撂挑子了,朕一個人怎麼辦?” “涼拌!”湯昊冷笑道:“愛咋辦咋辦!” “苦哈哈地給你辦差事,你丫還擱這兒懷疑我,試探我,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咱們一拍兩散各自安好,你做你的小皇帝,我的我的中山侯,此後老死不相往來,再見吧你!” 湯昊話音一落,起身就準備走。 小皇帝見狀急眼了,急忙上前拽住了他。 “錯了!” “死野人,朕知道錯了!” “你不要得寸進尺嗷!說正事呢!” 湯昊聽到這話,臉上隨即露出了笑容。 他不是什麼得寸進尺的人,之所以要裝腔作勢,其實是想給小皇帝長長記性。 別聽風就是雨,別在背後搞事情。 君臣二人正在應對這滿朝縉紳,稍有不慎他湯昊甚至就可能會萬劫不復! 信任這個東西,很是重要,建立起來很難,破壞起來卻很容易。 不得不承認,那劉健不愧是做了這麼久的老首輔,一出手就要見血。 如果剛剛不是大太監陳寬的提醒,湯昊直接順著武將勛貴的思路去回答,請求小皇帝準允朱暉之請,那他與小皇帝之間就會生出嫌隙,再也難以填補的裂痕! 如此一來,君臣二人就真中了劉健的離間計了。 “小皇帝,記住這件事情!”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我不希望將來有一日,我領兵在外沖鋒陷陣的時候,你在背後捅我刀子!” 朱厚照聞言一怔,隨即神情堅定地點了點頭。 “野人你放心,朕記住了,絕不會再有下次!” 湯昊見他這副態度堅決的模樣,也沒有多說什麼。 生在帝王家,其實都是這個德行。 這古往今來,哪個皇帝不是刻薄寡恩,敏感多疑的? 湯昊懶得多跟他計較,也沒有這個必要。 隻是今天這件小事,給湯昊提了一個醒,小皇帝畢竟也是皇帝,不能真個當成什麼戰友袍澤啊! 皇帝嘛,最重要的不是感情,而是江山社稷,而是皇帝寶座! “說說正事吧!” “朱暉請功這是應有之理!” “唯一的問題,可能就是文臣縉紳那邊的阻力了!” “武將勛貴想要獲得戰功軍功,本就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現如今朱暉又確實是貪功冒功,隻怕兵部尚書劉大夏那邊不會同意,會咬死不肯鬆口!” 這其實是武將勛貴的一個機會,提拔升遷一批武臣。 而文臣縉紳同樣明白這個道理,再加上實際功績本就沒那麼多,文臣縉紳會答應才是怪事! 朱厚照也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大璫,你可有什麼良策?” 湯昊看向陳寬,後者眉頭一皺。 “誠如中山侯所說,其實這種事情,武毅宣平王(朱永)曾經也做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武將勛貴的常規操作。” “但是武毅宣平王先例,與此刻保國公一事,二者之間的區別在於,保國公這功立得太小了,而他為之請功的人又太多了!” 此話一出,湯昊和小皇帝麵麵相覷,隨即都神情古怪地笑了起來。 道理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此戰唯一值得稱贊的地方,就是參將陳雄擊斬八十餘級,還蒙古所掠人口二千七百人。 而朱暉卻奏報有功將士為兩萬餘人,想要一口氣給兩萬武臣將士撈取,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些! 你爹朱永那可是正兒八經的戰將虎將,出征一次都能斬獲大量功績,完成朝廷的具體任務指標,那可都是實打實地那種功績! 結果你這家夥,隻砍了八十幾個蠻子的腦袋,就想給兩萬武臣將士報功,吃相是不是有些太難看了啊喂! 換做他湯昊是老首輔劉健,是那兵部尚書劉大夏,肯定也不會答應這麼離譜的事情。 “這樣,請功人數減半,賞賜僅限於官職升遷,什麼爵位金銀這些都不要給了,如此足矣!” 湯昊給出了一個折中方案,算是給了雙方一個臺階下。 小皇帝聽後點了點頭,不過又好似想到了什麼,立刻眉開眼笑地對湯昊低聲道:“野人,咱們有錢練新軍了!” “哦?”湯昊眼睛一亮,“這錢是……你那兩個好舅舅的?抄出來多少?” “整整十六萬九千三百餘引!” 湯昊正喝茶呢,下一刻就噴了出來。 “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