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您是天子啊!(1 / 1)

紫禁城,文華殿。   這場朝會已經持續了快一個時辰,龍椅之上的萬歷皇帝朱翊鈞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底下大臣們都知道皇帝快要發怒了,然而他們仍舊接二連三的堅持說著皇帝不想聽的話。   “陛下,董基一片忠君赤誠之心,最終居然落得被貶職的下場,您此舉實乃傷了我大明眾臣之心啊!倘若陛下您執意要如此,那便是臣未能盡忠職守,沒能勸君迷途知返,是臣有罪,是臣德不配位,還請陛下革去臣的官職吧!”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臣如此說道。   這位老臣句句都在說自己有錯,可朱翊鈞又何嘗不知道,這老臣分明就是在說他這個皇帝有罪,分明就是在說他這個皇帝德不配位!   最後,竟然還用‘革職’來威逼他這個皇帝,逼他這個皇帝跟臣子妥協!   這樣的威逼,朱翊鈞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歷了,前十年是張居正在逼他,張居正死了,就變成這群大臣們一起來逼他。   朱翊鈞無所謂被逼,他就不信自己弄不過這群老東西了!   想逼他妥協?做夢!他可是天子!天子怎麼能向臣子妥協?   朱翊鈞決不允許再有像張居正那樣倒反天罡的臣子出現!   “此事不必再議了,董基不係言官,逞臆瀆擾,朕貶其為萬全都司都事已是仁至義盡,既然你執意要走,那朕便依你吧。”   朱翊鈞好以整暇地看著這位老臣,心中一陣冷笑:你不是想要辭官嗎?那就趕緊滾吧!   被天子直接‘辭退’,那老臣竟沒有一點慌張難受之意,反倒是有些興奮地跪地謝恩道:“謝聖上隆恩!”   這一幕落在朱翊鈞眼裡已經不奇怪了,大明朝的臣子向來都是如此,他們不怕被砍頭,不怕被流放,不怕被罷官,不怕被梃仗,他們甚至還以此為榮。   對他們來說,能受到這些懲罰,是榮幸的。這代表著他們不畏強權,代表著他們讀書人的風骨,更是代表了他們有多高風亮節。   大明朝的臣子不怕死,他們怕的,是死得輕於鴻毛。   年輕的皇帝陛下就這麼罷了一個老臣的官,其他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很快便有人接二連三地站了出來。   “陛下,您是手握九州萬方的天子,您應該以堯舜的賢德為榜樣,更應以漢文帝的垂拱之治而行,而不是整日在內廷與宦官們刀槍劍戟,行荒唐無用之事!如若您執意如此,那便也罷了臣的官吧!”   “陛下,臣身為兵部尚書,您在宮中操練內宦一事,兵部無管轄之權,臣身為您的臣子,為了您的安全,也為了您的賢名,請您罷了內操一事!倘若陛下不願,那便也罷了臣的官吧!”   “陛下,臣身為禦史卻未能勸諫君王改過,還請陛下您也罷了臣的官吧,臣食君俸祿多年,天恩浩蕩,無以報答,臣隻能謝過陛下,願聖躬萬安,吾皇萬歲!”   “陛下,臣年事已高,請辭回鄉養老,請陛下允準。”   “陛下,臣家中老母年邁,臣請辭回鄉照顧老母,還請陛下允準。”   “陛下……”   一時間,大臣們就好像早就商量好了一樣,一個跪完又跪一個,沒一會兒的功夫,文華殿內就已經跪倒了一片。   這些人中,大部分人都想以被罷官來搏一個好名聲,但也有不想被罷官的。   他們之所以跟著跪下,左不過就是為了隨大流,好不被標新立異罷了。   隨著一個又一個的下跪,朱翊鈞的臉都綠了,他終究也還年輕,二十出頭正是倔強狂傲的年紀,他忍不住了,當即便從龍椅上站起身來,對著底下的大臣們咆哮道:   “豈有此理!你們是要逼宮嘛!”   朱翊鈞的咆哮還是有用的,一嗓子喊下去,就連那些還站著的大臣們也全都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眾人不太整齊地說道。   “息怒?你們都快把刀架朕脖子上逼朕了,還讓朕息怒?你們……你們這群無君無父的……真是氣死我了……”   朱翊鈞氣得腦袋都發暈了,有那麼一瞬間,他是真想把這群無君無父的大臣們全都給罷了官。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罷一個兩個或許行,但若是全都罷了官,那誰還來幫他辦事?誰還來對他跪地磕頭,對他喊“皇上萬歲”呢?   事情鬧到這種局麵,身為內閣首輔的申時行不得不出來圓場。稟著‘兩頭好’為中心理念的他,自然不可能得罪皇帝,更不可能得罪大臣們。   “陛下恕罪,臣以為董基雖不係言官,卻並非逞臆瀆擾。您在內廷頻繁操練,此事發生在皇城之內,天子身側怎可有三千披甲執刃之人?倘若有心術不正之徒潛藏於其中可如何是好?真要發生了什麼變故,後果將不堪設想啊!   陛下,諸位大臣們實在是因為太過擔心您的安危,關心則亂而已。您是臣子們的君父,哪有做子女的不關心父親的安危?陛下,還望您莫要再氣,您若是氣傷了龍體,我等做臣子的即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啊!”   申時行言詞懇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說罷又是重重磕了個頭,他這番苦口婆心的勸話,帶來的卻是一場持久的沉默。   朱翊鈞就這麼站在龍椅前,靜靜看著下方額頭貼地的申時行。   他就這麼一言不發,目無波瀾地看著他的申先生,看了許久。   突然間,他笑了。   一抹苦笑噙在嘴角,沒有人知道朱翊鈞在笑什麼,隻知道他什麼也沒說,轉身便走了。   ……   “皇爺,要回乾清宮了嗎?”   太監張鯨心情忐忑地跟在朱翊鈞身後,糾結了許久後,終於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他的皇帝陛下也不知道怎麼了,自從文華殿出來後,整個人就像丟了魂一樣,不上龍攆,也不說話,就這麼漫無目的四處亂逛,眼下更是一路走到了皇極門。   “皇爺……”眼看皇帝精神恍惚,張鯨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您要不……去看看皇長子?”   “皇長子?”朱翊鈞似乎有些茫然,好像在奇怪自己哪來的這麼個兒子,突然他又問道:“常洛是什麼時候出生的?”   “回皇爺的話,皇長子是萬歷十年八月十一日出生的。”張鯨不由得慶幸自己記性好。   “萬歷十年……八月十一……”朱翊鈞喃喃著,似乎覺得這個日子不對,他又問道:“六月二十那天又是什麼日子?”   他總覺得六月二十那天有發生什麼,卻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   這一回,張鯨不敢再慶幸自己的記性好了。   因為皇帝問的那一天,是張居正去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