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記得!” 麵對張鯨的警告,申時行仍舊目光堅定,他回答道: “皇上十歲那年送的‘責難陳善’四個字,申某永世不忘!如今我也是在盡力履行皇上當年對我的期盼!丁此呂此人並非善類,我必須勸諫皇上遠離這種小人!” 張鯨啞住了,有一種我跟你說一,你卻跟我說那是雞的感覺。 張鯨知道申時行是在裝傻,他更知道,等會兒回去告訴皇帝陛下申時行的這番回答後,皇帝估計還得再大發雷霆一次…… …… 張鯨一臉無奈地走了,文淵閣內又隻剩下了申時行和許國二人。 望著外頭已經漸漸黑了的天,二人這才後知後覺該回家了。 許國匆匆道別後便走了,申時行也沒有繼續留的準備,隻不過他還是如以往那般拖了一會兒時間。 但不是因為別的,他習慣了而已。 申時行已經習慣了,做最後一個離開內閣的人。 從他進入內閣的第一天起,在張居正還是首輔的那段時間裡,申時行一直都是最後一個離開內閣的,哪怕他現在也已經坐上了首輔之位。 …… 申府。 申時行在京中居住的府邸,可以說是相當的簡樸,與張居正當年在京中的超級豪華大宅院相比,寒酸的像個茅房。 宅院不大,卻也能住得下申時行跟他的妻子吳氏,以及他們兩個兒子的小家庭。 他們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嫁人了,一個早些年病逝了。 申時行的小家庭很簡單,他遠沒有張居正那麼多的兒子女兒,住的也遠不及張居正當年豪華。 同樣,如今他當上內閣首輔的日子,也遠沒有張居正當年那般風光…… “爹,您怎麼又這麼晚才回來?” 見申時行又是天黑了才回來,他的次子申用懋忍不住心疼詢問。 “也沒多晚。”申時行如往常一般回答,又問道:“你娘和你大哥呢?怎麼沒見他們人?” 申用懋嘆了口氣回道:“老家那邊今早來了消息說,曾祖母快要不成了,娘和大哥大嫂他們收到消息後,先行趕回老家去了。” “這樣啊。”申時行聽到這個消息後並沒有多震撼傷心,隻是淡淡的。 似乎察覺到了親祖母即將離逝,自己這個做孫子的不該這麼無所謂,申時行旋即將眉擰緊,低斥兒子道:“這樣大的事情,怎麼不讓人來告知我一聲?” 申用懋偷偷翻了個白眼,似乎自己老爹在無理取鬧,他直接無視了老父親的質問,徑直道: “娘說了,這一回她和大哥先替您回去穩住場子,您必須得趕緊跟皇上請假回蘇州老家一趟。” “知道了。”申時行草草應道:“如今朝中事多,我後日就向皇上請幾日假回蘇州。” “後日?”申用懋眼睛都瞪大了:“爹,路上還要花費一兩日時間呢,您還要等後日才跟皇上說啊?到時候曾祖母怕是都已經涼透了!” “豎子!胡說八道什麼!”申時行突然就怒了,他斥道:“你都二十好幾,做上刑部主事的人了,怎麼說話還是這般沒遮沒掩!你難道忘了為父教你的禍從口出,不可作驚人語了嘛!” “兒子錯了。”申用懋沒有辯駁,當即便是認慫認錯,但他又道:“但兒子仍舊認為父親您應當即刻上奏皇上,並連夜啟程趕回蘇州老家,見曾祖母最後一麵。” 申時行還想再罵兒子,然而話到嘴邊時他卻好似想起了什麼,最終他嘆了口氣,道:“去收拾好行李,等我寫完章奏就出發。” …… 申時行其實很不想回蘇州的申家,那是他‘根’裡的家,卻不是他所認為的家。 他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試圖讓自己完成養父徐尚珍對他的期盼,試圖溶入申家,成為一個真正的申家人。 可二十多年了,他僅限於接受了自己從‘徐時行’改名為“申時行”而已。 是的,這位嘉靖四十一年的狀元郎,當今內閣的大明首輔,其實本來隻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申時行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有人說她是妓女,有人說她是尼姑。 不論是誰,不論是什麼身份,總之是跟他那個叫申士章的生父風流邂逅了。 短暫的風流換來了一個生命的降臨,可申士章卻根本不敢承認申時行這個私生子,就連申時行的母親也拋棄了他。 最終,是申士章的好友,一個叫徐尚珍的蘇州知府收養了他。 徐尚珍收養了他,並給他取名徐時行。 徐尚珍身為蘇州知府,家境自然殷實,待申時行更是如親生兒子一般,不僅給了申時行良好的生活環境,還教了他許多做人做事的道理。 徐時行的前半生是很幸福快樂的,在徐尚珍的養育下,他讀書,科舉,結婚,生子。 他更是不負眾望,在二十七年那年考中了一甲第一名的狀元。 成為狀元郎的徐時行很高興,他興高采烈地向“父親”徐尚珍說了此事,如以往那般等待著父親對他進行誇獎。 二十七歲的大小夥像個孩子一樣,等待著父親的誇贊,期盼著父親能無比自豪地大聲感嘆一句: “有此一兒,祖墳冒青煙也!” 然而,現實卻是與期盼成了反比,徐時行得到了父親的誇贊,同時卻也得知了自己並非親生這個事實。 徐時行當時是崩潰的,他不敢相信將自己視如己出的父親居然不是親爹,但這麼多年的相處下來,情分在此,他不可能忘恩,更不想忘恩。 於是他請求徐尚珍,讓自己繼續冠以徐家人的身份,繼續留在徐家,以自己狀元郎的身份。 可令徐時行更料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他的‘父親’……居然‘也’不要他了…… 哪怕他是一甲第一名的狀元,哪怕他將來前途無限,風光無量…… 徐尚珍告訴徐時行:“我養你不是為了讓你報答我,這隻是我的一種選擇。而你有你自己的親生父親,你應該去給他盡孝。孩子,以後伱不再是徐時行了。記住,你姓申,你叫申時行。今後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徐時行再一次被‘父親’拋棄了,他變成了申時行。 申時行在養父的目送下,被逼著回到了他的本家。 那時,申時行的生父申士章已經死了,他就這麼回到了一個全都是陌生人的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白撿一個狀元,申家自然是敲鑼打鼓熱烈歡迎,然而他們的熱烈並沒有持續多久。 哪怕申時行是狀元,終究也逃不過他的身世汙點。 哪怕申時行是狀元,外人對他更多的議論,永遠都是:他的生母是什麼人?究竟是妓女還是尼姑? 申時行聽過的難聽話,沒有最難聽,隻有更難聽,甚至還有人說他個婊子生的,走狗屎運命才這麼好。 申時行也沒有想到,自己都已經快到而立之年了,居然才開始經歷別人的‘童年陰影’。 他開始有些自卑了,哪怕他是狀元,哪怕他很聰明,可他隻是個私生子,被兩個父親接連拋棄的私生子。 他越來越沉默寡言,隻一頭紮在翰林院,日復一日地埋頭乾著枯燥無味的修撰事宜。 這一乾,就是十年。 這十年,申時行身邊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不是升職就是加薪,隻有他還留在翰林院做釘子戶。 申時行的同僚都在笑他不會做人,乾了十年還隻是個翰林院修撰,白瞎了一甲第一名的狀元郎身份。 對於這些笑話,申時行隻是付之一笑,沒有辯解。 也虧得申時行一直都在做縮頭烏龜,不站隊的他成功躲過了嚴嵩倒臺,徐階倒臺,高拱倒臺。 當初那些升職加薪嘲笑申時行的同僚,也在這一場又一場的風波中沒了一大半。 申時行就這麼茍到了最後,直到那個叫張居正的男人對他說了一句話: “汝默,跟我走吧,我們一起創造中興之世!”
第61章:中興之世!(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