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在各自主官周圍的親兵在鏖戰中不斷被消耗，梁成在一次對沖中被撞落馬下，落地救援的親衛還沒拉上梁成的胳膊，就和主將一起，被一隊沖殺的瓦剌騎兵踏成了肉泥。 　　張輔揮舞長刀全力擋隔住刺往胸前的長矛，回手一揮便砍在對方脖頸上，卻沒有帶出一點鮮血，已經發卷的刀刃，隻是把那瓦剌人頸骨擊斷。 　　“英雄遲暮，但求江山無恙！”張輔嘶啞地吼著隻能自己聽得清的話語，手中長刀擲出，砸翻一個瓦剌騎兵，抽出馬刀，腳下用力一夾馬肚子。戰馬嘶鳴，將軍怒吼，殺入前方混亂的戰團之中。 　　北方山嶺裡，朱棣一路疾走，在大軍之中，像被裹挾在潮水裡麵，身不由己，這些大明精銳逃出死地，人人腳下輕快。身後廝殺聲越來越小，可能是離得遠了，也可能是斷後的明軍越來越少。 　　京城外麵瓦剌人已經開始裝設投石車，可第一波投射到城墻的，並不是石頭，而是用網兜包裹著浸泡桐油的柴草木屑，這些桐油遇火即燃，網兜在空中被燒破，柴草碎木便爆散有如火雨一樣，灑在京師城墻上麵。 　　瓦剌人怎麼變得如此狡猾？ 　　幾個永樂年間曾經追隨皇帝遠征的老千戶，躲在城垛下麵不斷咒罵，同時也在驚愕。守兵的頭頂上火屑橫飛，城下雲梯沖車，一樣不少地正往城墻推進。 　　皇城武英殿內，監國朱祁鈺依舊一言不發，孫太後稱病，這時的珠簾後並沒有人。而殿內群臣，一個個已經涕淚橫流，哭聲震天。 　　都察院右都禦史陳鎰突然站了出來，上奏請求抄株王振全族，以告慰大明冤死的將士之靈，陳鎰額頭都磕出了血，還在高呼“振傾危宗社，請滅族以安人心。若不奉詔，群臣死不敢退”。 　　朱祁鈺被嚇得臉色煞白，才剛示意金英退朝再議，自己便走下禦階要回內宮。 　　吏部尚書王直一手扯住朱祁鈺的衣袖，低聲道：“殿下，使不得啊，外敵兵臨城下，城內軍心渙散，如不依群臣意思，恐怕皇城也難保啊！” 　　胡熒也是沖上兩步，以八旬高齡的殘軀攔住了朱祁鈺，眾大臣見有兩位老尚書起了頭，連忙從地上爬起把朱祁鈺團團圍在中間，不依不饒，一個拉衣袖，一個拽著大腿，待金英分開人群護在朱祁鈺跟前時，這位監國殿下已經衣冠不整，蟒袍也破了幾個口子。 　　同樣在禦階上沖下來要護著朱祁鈺的錦衣衛指揮使馬順，立時大怒，指著周圍的大臣破口大罵：“你們脅迫監國殿下，是要逼宮太後和太皇太後，準備裡通外敵，準備造反的嗎？” 　　“馬順是王振的同黨！” 　　“殿下，把馬順也殺了，誅他九族！”殿內這百餘大臣，喊著喊著也不夠過癮，個個步步緊逼圍在馬順周圍，不知道是哪一個的笏板先砸在馬順的腦門上，隨即就是一陣笏板拳腳往這錦衣衛指揮使身上頭上招呼著。 　　王直和胡熒年老，陪不了那些年輕官員們上手，隻是一人一邊拽著朱祁鈺，生怕他跑回宮中。朱祁鈺本來生性恬淡，這做了一個月的監國早已令他心力交瘁，這時候見一個錦衣衛指揮使就這樣被群臣殿上圍毆，眼珠子一翻，腿一軟，立馬就要暈過去。 　　兩個老尚書年老力衰，眼看朱祁鈺就要跌倒在地，金英連忙伸手攙著，胡熒心中一急，從舌底吐出一截高麗人參，在官服上擦了擦口水，就塞進朱祁鈺嘴裡。 　　看得金英瞪大了眼珠，一旁的王直豎起了大拇指。胡熒一臉正經地解釋道：“這是先皇禦賜的高麗人參，說是五百年的，我這一小截，可以含十天，不然我每天上朝怎麼都神清氣爽的。” 　　金英聽罷，更是驚駭得說不出話，喉嚨處似乎有些東西在湧動。可這一點點的高麗人參還真是有用，朱祁鈺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醒了。 　　胡熒立馬湊到朱祁鈺耳旁輕聲道：“殿下，王振本來就是禍國殃民之徒，殺之有利於皇家，而且順了民心軍心，不殺，則是殿下就成了眾矢之的了。”說罷，還特意朝馬順的方向努了努嘴。被大臣們發泄完的馬順，早已被砸得麵目全非，眼耳口鼻上都淌著黏糊糊的鮮血，胳膊大腿都明顯折了，每一個關節都被扭著一個奇怪的形狀。 　　朱祁鈺的腿立刻又軟了下來，連聲道：“準了，準了，來人，滅王振九族。” 　　一直往來於武英殿和慈寧宮的十幾個小黃門，車輪一樣把殿內的事情回報給孫太後，找書苑wｗｗ.ｚhaoｓｈuyuan.com 甚至連胡熒塞人參的事也說了，聽得孫太後也是胃裡一陣抽搐。 　　當聽到王振九族被誅，孫太後臉上不禁浮現出一抹笑容。 　　“是時候了，來人，更衣，通稟太皇太後，說朝堂有天大的急事。” 　　朱祁鈺下令滅王振九族，金英給監國的詔令上用了印，正要攙扶著朱祁鈺回宮，卻又被喊住。 　　“請殿下留步，臣有本啟奏。”循聲望去，原來是內閣大學士苗衷，內閣首輔曹鼐隨軍出征，次輔陳循成為實際上的內閣首輔，而苗衷則是內閣這時候排名第三的要員。眾大臣的怒意已經在馬順身上得到了發泄，這時候一個個又回復到讀聖賢書的狀態，站回各自班列。 　　“臣有本奏，正統天子不思社稷，以致兵敗身死，現京城大敵當前，卻無兵可守，沒有皇令調兵進京，是大忌，恐忠臣良將無人敢從。如國無君王，天下鎮軍各自立一藩王稱帝，則大明天下就是唐末藩鎮割據重現，所以臣鬥膽，請殿下即大明皇帝位！” 　　苗衷說罷，匍匐跪地。大殿上也立時變得鴉雀無聲，正統天子數年來重武輕文，寵信王振，對朝廷文官一概沒有好臉色，現在皇帝戰死雖不是說大快人心，可也是人人心中拍手叫好。而另立新君，早已在這些官場油條心裡想了無數遍。 　　在一輪沉寂之後，人群中不知哪一位也跪倒在地，高呼萬歲，有人起了頭，就有人接著來，包括王直和胡熒，還有方才一直冷眼觀望大殿上各種荒唐的於謙也在最後隨起了大流，殿上百餘大臣，山呼萬歲的聲音，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