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一時間手足無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想逃回宮中，卻被金英緊緊拽住，動不得分毫，隻能一直矗立在禦階上，接受著大臣的拜賀。 　　“怎麼這麼熱鬧？各位大人在這裡耽誤了這麼久，就沒人去城池上看一眼瓦剌人？”沒有黃門太監開路，孫太後身穿朝服，隻在兩個宮女的攙挽下從正門進了武英殿。 　　眾臣正在愕然，太皇太後也是一身朝服，從正門進了武英殿。內閣次輔陳循皺了皺眉，心如電轉，想到了一些東西。 　　“我在後宮，不問朝事多年，忽然聽你們在喊萬歲，這是咱們的正統天子回朝了嗎？”太皇太後杵著手杖，略微佝僂著瘦小的身子，可一說話字字清晰，中氣十足，殿內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群臣中好事邀功之人三三兩兩同聲道：“稟太皇太後，正統天子蒙難，國不可一日無君，內閣大學士苗衷奏本傭立新君，臣等附議！” 　　“都附議是吧？” 　　“臣等都附議！”各大臣異口同聲。 　　“那我要把你們都拖出去砍了，你們還附議嗎？” 　　“太皇太後——”幾個禦史正準備反駁，被幾下沉重的撞擊聲給打斷。 　　太皇太後張氏，在正統初年也和三楊內閣一起輔政，對這個朝堂熟悉的很，這殿中大臣，當年有一半也跪在自己跟前。 　　這時候的張氏，用手中拐杖用力杵打著地上的金磚震懾群臣。 　　“廢舊立新，從來都是大逆不道，你們誰是霍光，誰是董卓？” 　　偌大一個武英殿，立時鴉雀無聲。 　　“擁立新君，就是一個新朝的功臣，誰人不想？可是國無二日，你們可曾想過二龍相爭的局麵？” 　　百餘大臣，俱是嘩然，於謙心中暗暗贊道果然不愧當年被稱為女中人傑的張皇後，這是把擁立新君的最大的風險，一語中的。 　　“可是現在大敵當前，國君失蹤半月有餘，大明不能有這種拋棄社稷而不顧的君主。你們如果鐵了心要擁立新君，那就讓我這半截入土的老嫗，先廢了那不成器的孫子。” 　　群臣愕然，這太皇太後，是在給自己除了後顧之憂啊，如若正統天子沒死，出現在新立的皇帝眼前，二龍相爭，作為人臣無論如何站隊都是死罪。可太皇太後現在先廢舊帝，再立新君，於法於理都是說得通的。各人想通關鍵之處，心中大覺歡喜，既有了擁立之功，又去了後顧之憂，一個個都發自心底地高聲稱頌：“太皇太後英明！” 　　不消片刻，太皇太後早已寫好的廢帝詔書，和擁立朱祁鈺為新君的詔書，一起出了京城——幾隊輕騎在扔下十幾具屍體後，趁瓦剌軍對地形尚不算熟悉，在一些營寨之間的夾縫中，帶著幾十份密詔公文，沖出了包圍圈，徑往南麵各處軍鎮。 　　這時候的朱棣，才剛剛到了古北口城關之下。 　　城門緊閉，大軍夜遁，早已拋去了各種攻城輜重，乾糧隻剩下一頓，水囊也已經空癟，十萬大軍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可城頭上兵甲鮮明，就是沒有開門迎接的意思，成國公朱勇已經在關下罵了快一個時辰，古北口守將就是兩個字：不開。 　　“皇上，古北口守將石信是老臣同鄉，請準老臣上前勸勸。”兵部尚書鄺埜得了朱棣準許，策馬到了城下，卻迎來一根釘在地上的羽箭。 　　受了驚嚇的坐騎，差點把不諳騎術的鄺埜摔落，一番狼狽地左右拉扯韁繩後，鄺埜乾脆翻身下馬，解開身上盔甲扔在地上，甩起袍袖大步往城墻腳下走去。 　　“石信，你這不知尊卑的破落子弟，當年要不是我爹資助，你全家早餓死街頭，你敢拿箭射我，待我落了陰曹，找你爹上來天天罵你，除非你不眠不休，隻要你丫的閉上眼睛，就能見到你爹。” 　　朱棣和一眾大臣在後麵聽得清楚，這鄺埜一向做事有理有據，雖然脾氣不算溫良，可也是謙謙君子，這怎麼一上來就成了潑婦罵街了。 　　“你這狗屁尚書，天天對著皇上不好好勸諫，現在吃了敗仗，成了掉毛的公雞，要回京城？我可不慣著你們這些高官，要進關，給敕令來，兵部或者內閣的調令也可以。” 　　朱棣看著前麵兩個一文一武，一個城上一個城下，相互隔空扯皮，心中想笑，卻笑不出來，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扭過頭朝朱勇問：“成國公，方才你有向守將說是朕要回京嗎？” 　　“沒有，找書苑 www.zhaｏshuyuａn.com臣以為皇上親征回京，事，事關重大，不能把皇上的消息隨意泄露。” 　　“嗯哼，算了，打敗仗就打敗仗，有啥好隱瞞的。”朱棣說的輕鬆，臉上還掛上了微笑，心裡卻想著這朱祁鎮甩過來的鍋，自己估計還要背上一段時間。 　　“我就是兵部尚書，你眼瞎了嗎，石信，快開門，你信不信，”鄺埜一介書生，手無搏雞之力，嘴上罵的歡，卻也敵不過每天在軍營罵娘的軍漢，這時候已經罵急了眼，轉身把插在地上的那根羽箭拔起，對著自己的喉嚨，往城墻上高喊“石信你個王八蛋，再不開門，今天晚上我就拉你家祖宗十八代上來陪你！” 　　朱棣見這鄺埜罵瘋了，怕他一時腦子犯渾血濺當場，立時馬鞭一甩，沖出隊列，高聲吆喝道：“兩位大人稍安勿躁！” 　　鄺埜聽得皇帝親至，連忙轉身回頭行禮。城上卻又射出一箭釘在朱棣禦馬跟前，驚得馬匹前蹄高揚，一聲嘶鳴。朱棣一手拉住馬韁繩，一手抽出還握在鄺埜手上的羽箭，還未待馬站穩，抬弓揚手就是一箭，射在城關牌樓上。 　　城上的石信見狀，手中令旗一揮，城上弓箭手立時彎弓搭箭，就待石信一聲令下。 　　“古北口總兵石信，見了朕還不出迎下跪，是想在這裡看朕的笑話嗎？”朱棣破罐子破摔，反正現在就是落難，愛怎麼著怎麼著，可你一臣子想看我笑話，也得先守守規矩。 　　石信一時呆愣，再一細看，那遠處軍馬正中，豎起了一麵大明皇旗，是皇帝親征才會使用的皇旗。“果真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