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正伸長脖子聽著,徐有貞便停了下來,手指蘸上茶水,在桌上寫道:“積蓄勢力,迎還正統。” 石亨眼珠子瞪得老大,直勾勾瞅著徐有貞。在這殺人如麻的大明武將麵前,這五品文官也沒有一點慌張,反倒慢條斯理說來:“石將軍,你軍功不小,可作為武將,一朝未曾封爵稱為武勛,你一朝都要在我們這些文官麵前低著頭做人。” 又抿了一口茶,徐有貞繼續道:“就連這茶葉,你也隻能一輩子喝這種一貫錢半斤的茶沫子。” 石亨深吸一口氣,作揖道:“石某,請徐大人賜教,願聞其詳。” “富貴自古要從火中取,下官在那瓦剌亂局中強自出頭,卻被那於謙壓下,白白失了機會。現在景泰皇帝隻是傀儡,朝政受孫氏和內閣把持,這局勢太平了,我們就無法出頭。” 石亨不住點頭,也不打斷,繼續凝神靜聽。 “現在朝廷新近提拔的禦史,多是那高穀苗衷門生故舊,各處部門主事也是稚嫩,這於謙更是一塊臭骨頭,誰都不想碰,我們無論做何種打算,這於謙都會是最大阻礙。” “為何?他一向官聲甚好。” “有他在,你就不可能有更大的功勞,朝廷會用於謙壓製京城內剩下的武勛。而這於謙,也不會同意從關外迎回那位,他隻想穩定,百姓不受苦,不起兵災。” “這,徐大人一向與他不合,怎麼又知曉這些呢?” “哼哼,朝廷肯定與瓦剌有密約,內長城之外,宣大一線逐漸陷落,他於謙一個奏折都沒有。那位去了關外,他也沒有一點聲響,就算是當時高穀苗衷,配合著後宮把景泰帝捧上去,他於謙不也是一點聲響也沒有嗎。他就是隻裝著黎民百姓,對上麵誰坐龍椅,一點不關心。” “既然如此,那又怎麼會成為我們的絆腳石呢?” “皇權更迭,自然會生靈塗炭,那一位回來,必定是一番腥風血雨,而且不限於朝堂之上。” “那徐大人,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做?”石亨頷首聆聽。 “吶,就是這幾個字。”徐有貞努了努嘴,臺麵上幾個茶水寫的字跡,已經逐漸消散。 石亨再次沉默,積蓄實力,自己雖然出身軍旅,可多年以來自己背後並無多少靠山,在軍中根基有限,如果說要把正統皇帝迎回,這等潑天的功勞,需要多大的兵權才能做到。 “石將軍還在苦惱?凡成事者,先論心意,再行好事,但憑天意。” “好,但憑天意,這一杯以茶代酒,我敬徐兄!”石亨舉起茶杯,一飲而盡,隨後還啐一口沾在嘴邊的茶葉,哈哈大笑。 京城內的暗湧,就在這景泰元年,開始暗自醞釀,總有一日將成為席卷大明的狂暴巨浪,這個時代所有的勢力都無可避免卷入這漩渦之中。 京城開始冰雪消融的時候,關東還是一片白茫茫,朱棣已經熟悉了在虛空的環境,當然也曾經被半空之上掉落的金色大字砸得滿眼發黑。而朱祁鎮每次都說是走神了,朱棣無法,隻能靜靜在這虛空中收斂心神,以期待下一次和朱祁鎮的顛倒互換。 整個冬天,屯河三衛熱鬧無比,特別是春節時候,甚至有豪紳送來五十頭凍成冰塊的綿羊,讓這幾千人喝上熱乎乎的羊肉湯過年,而朱祁鎮和一眾官員,自然是烤著羊肉,大快朵頤。 鄺埜身為兵部尚書,分散駐守三衛的三千人,如何調動輪值,都是由他負責,可是在這拉尿都要用棍子敲的天氣裡,缺少禦寒物資的明軍,根本安排不了足夠的人手放哨,而且就連從關內帶來的火銃,弓弩,都在嚴寒中受損嚴重。那些火銃藥引,不僅點不著,就連火藥也結成冰渣,而弓弩的弦,被凍得繃直,力氣小拉不動,力氣大一拉就斷。一個冬天下來,兩百挺火銃隻剩三十挺能用,一千張弓弩,損毀過半。 再有就是大明軍士的山紋甲,在冷風中就是一座冰山掛在士兵身上,趁手的兵器沒了,護身的鎧甲也無用,讓這些軍士和一個普通老百姓並無二樣。 鄺埜不止一次在朱祁鎮麵前發難:“王爺,就算再多的商人也沒有用,這裡沒有鐵礦,沒有棉花,沒有硝石,我們造不了火藥,造不了棉甲,也打造不了兵器。” “尚書大人,這些都是要錢的,沒有商人怎麼搞錢,趕緊找王大人,還有乾脆把王侍郎找來,我們要過江了,趁冰雪未融,用耙犁過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工部右侍郎王永和,隨軍親征一直掌管軍中兵器輜重,可後來大量輜重被遺落在土木堡,從京城出發後又不曾補充,隻在遼陽得到了當年朱能舊部關照,為大家配發了禦寒的物資,可過了這屯河衛,便再難有其他補給,江北之處,遠眺過去,都是山林起伏,荒涼至極。傳說當年靖難流放的七萬餘犯官家眷,就是被遣到此處,可王侍郎在江岸邊觀望多日,雪霧茫茫,對麵連一點炊煙也沒能看到。 正月十五,三千禦林親衛,一哨大明鎮軍,百餘官員和侍從,還有自從正月初二開始製作的雪橇犁耙,在黑龍江的冰麵上反復往來,把這些人員和物資不斷運往江北。從晨早紅日初升,直到日頭偏西,過了午時才算過了這寬達幾裡地的冰封黑龍江。 “埋鍋,紮營,做飯,煮元宵——”李珍這時候成了朱祁鎮的近身護衛,對軍隊指揮的命令都由李珍這邊傳達發出。數千軍士,選到背風處,挖好雪窩子,豎起帳篷,在營地上燒起一堆堆的篝火,一來照明,二來取暖,三來可以驅趕晚上的野獸,而那些戰馬,則都栓綁在樹林中躲避夜裡的冷風。 “皇上,過江後,特林府也不遠了,一路平原,如果有船走水路,七天路程應該差不多,走陸路應該要十五天。”李珍向朱祁鎮捧上一碗剛煮好的元宵,“這些都是那些行商進獻的,還有那些千餘斤糧食,和肉乾。” “唉,這些都是漢家子民,當年我父皇為何又要棄守這些地方呢,奴兒乾都司十地存一,現在看來真是永樂天子才是雄才大略,我輩不及啊。”
47、過江(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