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每一位行刑者去探望過自己負責的犯人。這是為了確定應該用什麼規格的鞭子,用哪種抽打的方式行刑,來達成司禮監交代下來的任務。 老練的行刑者可以用特殊的鞭子在五鞭內抽死一個人,也可以用看起來很粗壯的鞭子,連抽數十下而不見骨。也就是說,犯人被判處了多少鞭其實無所謂,決定犯人生死的從始至終都是司禮監的命令,而司禮監所做的也不過隻是傳達皇帝意誌。 刑寬作為技術最為老練的行刑者,自然而然地被分配給了在場犯人中地位最高的東廠提督太監崔文升。而包括鄒凱慍在內的東廠高級官員,也被安排給了刑寬最為欣賞的幾個優秀徒弟。 啪!刑寬抖開卷起來的鞭子,然後朝著身後的空地重重地一揮。 刑寬徒子徒孫們聽到鞭響也紛紛抖開自己的鞭子。 “喔!”金水橋那頭的圍觀群眾再一次爆發出看戲般的熱烈歡呼。 陸文昭站在最靠近金水橋的人墻邊上,沒有加入歡呼的隊列,而是沉默著用眼神掃過刑臺上被架成一排的犯人。 因為東廠的高級官員幾乎全部出身自錦衣衛,所以他認識其中不少人。 陸文昭還記得自己帶著禮物去拜會掌刑千戶鄒凱慍的場景。那時候,高高在上的鄒千戶甚至都不願意見他,而是非常敷衍地叫門下的仆人前來應付他。 這毫不奇怪,東廠的主要職責之一就是監督錦衣衛,它的地位天然就比錦衣衛要高。而東廠提督以下最高的官職就是掌刑千戶,鄒凱慍算是宦官以下的第二人。因此即便隻是一個小小的正五品千戶,也能讓錦衣衛掌衛事以外的所有人小心對待。 陸文昭有些恍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塊棉花似的小雪團恰好在此時劃過他的鼻尖。冰冷的感覺從鼻腔襲至大腦,激得他渾身一顫。這時候,刑寬的第一遍甩了出去。 啪!鞭鋒逆著狂風擊碎了路徑上的雪團,攜帶著凜冽的冰寒重重地抽打在崔文升的後背上。 “啊!”在刑寬的鞭打下,崔文升痛苦地喊出聲來。他的身體在鞭子的抽打下顫抖著,每一次抽擊都讓他感到一陣劇痛,仿佛身體被撕裂開來。他本能地掙紮著,但腦袋和雙手卻被廷杖架得死死的,最後隻能無力地承受著鞭刑的折磨。 受刑者淒厲的喊叫刺破了群眾熱烈的歡呼,傳進張詩芮的耳朵裡。 “非要用鞭刑嗎。”張詩芮皺著眉頭,她也沒加入這場狂歡。 “姑娘認為他們罪不至此?”丁白纓嘴角微翹,卻看不出什麼喜怒。 “不。犯了死罪該砍頭就應該被拉下去砍頭。要是鞭刑之後不死,豈不饒過了這些罪大惡極之人,讓他們有機會重新為禍世間?”張詩芮的是非觀十分樸素。在她看來,該死的人就應該老老實實地躺進棺材裡。 “嗬!死或是不死,這不是律法說了算的。”丁白纓行走江湖數年,見慣了類似的刑責。她見過十下笞刑把人給打死的,也見過被判流放之後回到家鄉耀武揚威的。 “不是律法說了算,那是什麼說了算?”張詩芮用反駁的語氣問道。 “當然是......老天說了算。”丁白纓望向緲緲蒼天,卻隻看見遮天蔽日的烏雲和門樓“承天”牌匾之上傲然屹立的天子。 “你倒是比我還會故弄玄虛。”張詩芮明白了丁白纓話裡藏著的意思,於是不再追問。她朝門樓望去,卻被驟起的激雪遮蔽了視線。 啪!抽到第十鞭的時候,鄒凱慍斷氣了,他的身體猛烈地抽動了一下,仿佛終於被扯斷了最後一縷纖維的薄紙。 他是被判了死刑的人,為他準備的鞭子是加了鐵條和鐵塊的“鋼鞭”。這種看起來並不很粗的鞭子抽在身上不僅會打得人皮開肉綻,還會造成類似於杖刑的鈍傷。隻要精準地抽打在後腰間腎臟的位置,一鞭就能搗毀這個重要的臟器並造成嚴重的內出血。 鄒凱慍在挨第一鞭的時候其實便沒得救了,後來的鞭打不過是在增加他臨死前痛苦。鄒凱慍斷氣了,但對他的處刑仍然沒有結束,這具屍體還有三十鞭要挨。 五十條鞭子,每一擊都是整齊劃一的,真像是戲班子預先設計並排練好的表演一樣。但浸透白色囚衣又被鞭子揚到遠處雪地上的鮮血,卻又在清晰地昭示著這場刑罰的殘酷。 大雪仍舊在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卻無法掩蓋越積越多的猩紅。血點像一朵朵怒放的妖花,在雪地上連線成片,最後竟潑出一幅殘虐又莊肅的水墨朱砂畫。 按照罪行的嚴重程度,每位犯人都被安排了不同數量的鞭笞。不過實際上,早在開刑之前,這些人就被決定了生死。 鄒凱慍等一眾錦衣衛出身的高級官員,以及崔文升安插進東廠親信宦官都被判了死刑,而其他的低級軍官則通過三抽一的方式被秘決了生死。除此以外,內稽司抓出來的西廠貪汙犯也無一例外地全部被判了死刑。 啪!午時三刻,最後一鞭在崔文升的身上響起。他被判了鞭五十,打到最後,那件白色的麻質囚衣已經被徹底撕裂,後背上再也找不出一塊完整的肌膚,滿是被鞭子搗碎的爛肉。 但他還活著。刑寬得了王安的指示,他不僅要保住崔文升的命,還要讓崔文升看起來受了最重的刑。因此,刑寬的每一鞭都抽得相當仔細。 打完,刑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用顫抖的手將鞭子卷起來。鮮血和人體組織使得他的手變得臟汙,可他並不在意,行刑者吃的就是用血汙灌溉出的糧食。 刑寬咽了一口唾沫,長時間費力又費腦的工作讓他的精神疲憊到了極點,但他還不能離開。行刑結束,可今天的“表演”還有下一幕。在此之前,行刑者和受刑者需要先謝幕。 刑寬繞過崔文升和四名行刑宦官走下刑臺。等到所有行刑者都走到預定的位置,刑寬便領著他的徒子徒孫們一齊下跪,高呼: “罪除!” “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