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摘星樓,三層,朱雀閣。 這是酒樓最豪華四大雅間之一,視野極佳,隻需坐著就能遙望見皇城東南角的塔樓和護城河。因此它的價格也極貴,光是入閣費就得花上十五兩銀子,是“竹軒”的整整三倍。 一眼看去,整張桌子隻有主位是空著的。大明以左為尊,因此主座左邊兒的位置自然就留給了在場地位最高的耶穌會會長龍華民。而在右側坐著的,則是與龍華民貌合神離的元老郭居靜。 剩下六個人,一個是金尼閣,五個是海商。他們分坐在兩座中間的六個空位上。六個位置意味著三三分,靠近其中一邊兒,就等於疏遠另一邊兒。這裡唯一的中間地帶是主座。 “客官,裡麵請。”小廝推開門,擺出請的手勢。 “嗯。”徐光啟點點頭,然後從翻出幾枚大銅錢遞給小廝。 “多謝客官。”小廝連連點頭道謝。錢不多,但一頓飯還是夠了。 見徐光啟來了,在場眾人紛紛起身拱手。 日月摘星樓的三層一共有八個雅間,其中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分占四條邊,梅、蘭、竹、菊點綴四個角。 朱雀位於正北,兩側分別是“梅莊”和“蘭亭”。 蘭亭內,錦衣衛百戶陸文昭正領著他的六人小隊貼在墻根兒聽人說話。陸文昭現在基本可以確定皇上和徐大人之間至少保持著某種默契,而他們就是在中間負責傳話的。 這個秘密,他沒有也不敢對別人說。上麵的事情永遠蓋著一塊純黑的幕布,了解全情的隻有蓋上這塊幕布的人。他無意間揭開了幕布的一角,得以一窺其中的端倪。 這一窺讓他得以在言語之中便獲得幾百兩銀子也辦不到的事情。正常情況下,試百戶升百戶不僅要錢,還要功勛,因為上官手裡隻有舉薦的權利,沒有任免的權力。擢黜之恩皆出自上,非臣下可以置喙。皇上對信任臣子的舉薦一般不會否決,但保不齊,皇上順嘴就問一句:這人有什麼功勞? 陸文昭深知,過分聰明和貪得無厭是兩條最快的取死之道,無論幕布之下蓋著的是什麼,留給揭幕之人都隻會是死亡。所以他能做的隻有借此向皇上展示作為錦衣衛應有的忠,並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破費了。”陸文昭聽見了徐光啟的聲音。 “何必如此見外,請上座。”龍華民滿臉堆笑,他走到徐光啟身邊,牽著徐光啟的手臂將之引導到主座旁。“這位是金尼閣神甫。此前在南京尋機會傳教,幾天前與湯若望聯袂進京。” “原來你就是帶隊返回歐洲向教宗述職的金尼閣金神甫啊,久仰大名。”徐光啟行了個標準的見麵禮。 “久仰久仰。”金尼閣還禮道。 “湯小友也進京了?” “是的。”金尼閣點點頭,繼而問道:“你們見過?” “曾有過一麵之緣。”徐光啟對這個聰明的年輕人頗有好感的。 龍華民當然知道徐光啟和湯若望相熟,但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湯若望來。要是湯若望和海商們在這裡又吵起來了,那這臉可就丟大發了。 幾輪酒敬寒暄之後,徐光啟率先開口,明知故問道:“龍華民會長,此番請我來此所謂何事啊?” “既然徐禮部發問,那我就直說了。”龍華民學著徐光啟以中文稱職務而不稱教名。 “請講。”徐光啟點點頭。 “我想請問皇上何時可以恩準我等仰見?”龍華民問道。 “你這第一個問題就把我給問住了啊。”徐光啟麵有愧色,尷尬地笑了兩聲。“我是外臣,想要麵見皇上也需要上疏請見。這和你們是一樣的。而且即便我見了皇上,也不會問這個事情。” “這是為何?”龍華民不解。 “嗬嗬。”徐光啟像是沒太放在心上,他輕笑兩聲回答道:“因為皇上是君,我是臣。臣下催促君主,是不敬。” “那禮單呢?”龍華民追問道。 他曾聽利瑪竇說過,當初萬歷皇帝準允利瑪竇進京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看了臨清太監馬堂代呈的禮單,對自鳴鐘起了興趣。 “禮單和奏疏是一起遞進去的。”徐光啟遺憾地表示:“但恐怕隻有宮裡的太監們才知道皇上對貢禮的反應。” “有沒有辦法旁敲側擊一下?”龍華民繼續問。 “我不明白。”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這個。”龍華民從袖袋裡掏出一張一千兩的大額銀票。 徐光啟倒是不意外:“你是說走宮裡的門路?” “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就是這個意思。”龍華民絲毫沒有客氣的意思。“不夠還可以再加。” 徐光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利瑪竇二十八年進京,三十八年辭世。其間靠著太監們從中溝通與大行皇帝建立了聯係。在這不斷的交往與溝通之中,利瑪竇和太監們建立了一定程度的友誼。” 就在龍華民連連點頭,覺得大事有望的時候,徐光啟的冷水潑下來了:“但那最早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就算這些太監仍然健在,他們也得不到皇上的重用。” “那得到重用的太監都是哪些人呢?”龍華民想得很簡單,沒有聯係建立聯係就好了嘛,反正有人出錢。 “如今執掌司禮監大印的太監叫做王安,這是皇上跟前最紅的太監,此外就是魏朝和魏忠賢兩位同姓魏的秉筆太監。”這沒什麼好隱瞞的。 “後二位同姓,他們是兄弟嗎?”金尼閣突然插話問道。 “他倆沒有血緣關係,但好像是拜過把子的把兄弟。”要是徐光啟知道魏忠賢私底下和魏朝的對食兒客氏有染,他非得驚掉下巴不可。雖說太監不能娶妻,但在宮裡,太監和宮女的對食關係就是一種特殊的“事實婚姻”。魏忠賢這種做法基本等於“同室操戈”了。 “原來如此。”金尼閣點點頭,然後舉杯向徐光啟敬酒。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聯係到他們?”龍華民在心裡默默地記下這個信息。“任何一個都行。” “可以試試,但不一定有用。”徐光啟一邊回答龍華民,一邊回敬坐在郭居靜身邊的金尼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