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中間，一名中年女子靜靜站著，浮腫的手搭在身前。 　　樸素的長裙和打著補丁的棕色馬甲一如當年，她平靜的目光透過鏡片，注視著門廳裡手持兇器的逃犯。 　　一老一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僅僅一次短暫的對視，任夢蕊這個在逃殺人犯就已經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的體溫仿佛都失去了。 　　要是普羅米修斯號的AI和地上遭人淡忘的總裁看見此景，不知會如何作想。 　　“姚老師......？”任夢蕊趔趄地向後退了一步，匆忙將右手徒勞地藏在身後，“姚老師，我......” 　　姚老師靜靜地注視著她，什麼也沒說，而任夢蕊腦中已經開始流轉當年的情景。 　　預料之中的勃然大怒並未到來，沒有打手板，沒有斥責和更多的管教，姚老師隻是望著她，最終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這聲嘆息卻比任何傷害都尖利，快把任夢蕊刺透了，預備好的那番傷人的話在胸口消散無蹤。 　　姚老師看上去再也無平日的可怕和嚴厲，任夢蕊麵前隻剩下一位憔悴的老婦，正用那隻滿是皺紋的手將她摟在胸前。 　　“夢蕊，答應老師，好不好？” 　　“不要傷害別人，咱們當個好人，好嗎，哪怕是為了我？” 　　昏暗的光投進宿舍樓的窗戶，在一老一少身下扯出長長的影子。 　　“夢蕊？” 　　一聲親切的呼喚將任夢蕊帶出回憶，驟然帶回那間公司的門廳。 　　姚老師仍然站在前方......不對，這不是姚老師。 　　在任夢蕊注視下，她的臉龐褪去皺紋，低垂的眼角上升，頭發緩緩延長，最後還憑空多出一個發箍。 　　這正是任夢蕊第一次見到姚老師時後者的打扮，但那已經過去十幾年了。 　　焦慮和緊張引發了任夢蕊的頭疼，她虛按額頭，回望身後，地板上空無一物，本應該倒在那裡的男人不見了。 　　也許今天的遭遇都是一場夢，沒準她隻是在街頭餓暈了，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仔細想來，她整整三天都沒怎麼吃飯睡覺，如今的亢奮不過是疲憊到極點，大腦神經質的表現...... 　　“這不是夢，夢蕊，恭喜你加入E公司。”那個頂著姚老師臉孔的女人說，“看看你的手裡吧。” 　　此前那名男子硬塞給任夢蕊的東西終於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起左手，緩緩張開手掌。 　　手心躺著一個“總裁”字樣的胸牌。 　　“這是，什麼？” 　　整座建築在她的疑問中破碎，出口處的玻璃門外，街景也扭曲成團，消散無蹤。 　　墻體和天花板背後的真相水落石出，那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無垠虛空，空洞卻不顯黑暗，隻帶來無盡的孤獨。 　　接著，光出現了。 　　那團燦爛的光輝浮現在距離任夢蕊不遠處，它仿佛一顆縮小的太陽，不斷釋放著震撼人心的絢爛光彩，照亮了她的麵孔。 　　一行眼淚淌下臉龐，溫暖而安心的寧靜包圍住任夢蕊，令人不禁想要融化在其中，永遠與之相伴。 　　她向伸出手，想要觸及那團光輝，一層層墻壁卻在此刻升起，將她們無情隔斷。 　　地板重新形成，漂浮在虛空中的任夢蕊緩緩落地。 　　整座建築從破碎到再度成型，不過一次呼吸的功夫，然而短暫的時間裡，這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玻璃門不復存在，整個門廳變成了一間暗色調的寬敞辦公室，辦公設備堆在左手邊，一個具備甜品臺、咖啡機、飲料櫃和兩張沙發的休息角在右邊。 　　這二者之間則是出去的門，門上的時鐘裡，分秒針全都靜止著。 　　那個頂著姚老師臉孔的女人站在門前，調整了一下胸口的銘牌，上麵仍是“秘書”二字。 　　“恭喜你，第六任總裁，我代表全體員工熱烈歡迎你加入E公司。”秘書笑著鼓起掌來，“歡迎！” 　　任夢蕊呆呆地看了眼她，手裡的小書包和羊角錘咣當兩聲掉在地上。她向前邁了一步，又是一步，繞過秘書，直至來到休息角的沙發旁，整個人往上一倒，癱在上麵一動不動。 　　她已經不確定什麼是真實的了，就算是幻覺，一環套一環，層層疊疊也該到頭了。 　　折騰了這麼久，任夢蕊真的累了。 　　“這不是幻覺，任總裁，你所見的事物都是真實的。”秘書殷切地跟過來，坐到她旁邊，遞來一個紙杯。 　　任夢蕊捧著杯子，發現裡麵裝著溫水，她沒喝，隻疲憊地看著麵前的秘書。 　　或許是頂著姚老師的臉的關係，她越看秘書越覺得親切，慌亂的情緒迅速平復下來。 　　秘書說，“我知道這一切有些太過突然，這是正常的，您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 　　“......你和姚老師認識嗎？” 　　“姚老師？哦，您說的一定是這張臉的主人吧？我在剛才那段記憶閃回裡也看到了，我並不認識她。身為總裁的秘書，我的長相是隨總裁心意的。” 　　秘書撩起耳後短發。 　　“如今您繼任了總裁，我的樣貌自然也會發生改變。” 　　那能不能換掉...... 　　任夢蕊張了張嘴，找書苑 www.zhaoshuｙuan．com 還是把話吞了回去。她端正坐姿，低頭望著杯中水麵上自己的倒影。 　　這輩子還有機會再見到姚老師一次嗎？如果她聽說了昆龍村發生的事情，一定對我失望至極了吧。 　　但是，那分明不是我的錯...... 　　紙杯在手指的擠壓下變形，水越過杯沿撒了出去，任夢蕊閉上眼睛，深呼吸三次，阻止自己再去回想。 　　憤怒從她身上逐漸褪去。 　　“這是哪？” 　　“不在你所熟知的太陽係，也不在那個叫做東黎的國家，公司所在的位置是中轉點，這是隻有精神體能進入的特殊位置。” 　　“精神......”任夢蕊微微睜大眼睛。 　　這半個月來，任夢蕊的人生就像是坐上了過山車一般，沿著不知道是否斷裂的軌道一路狂飆，如今連超自然力量都登場了。 　　“是的，隻有您的精神進入了這裡，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由您的記憶和認知組成的。”秘書朝著不遠處躺在地上的羊角錘和書包一伸手，兩件復製品就出現在了手中，細節分毫不差，“您的軀體仍然停留在現實世界原本的位置。” 　　這樣，之前的事情都說得通了。 　　任夢蕊鬆開手，變形的紙杯朝下墜落，還未觸地就不見了，手指上沾到的水珠也消失了。 　　太好了，原來不是她瘋了啊。 　　“我大概明白了......E公司到底是什麼？” 　　秘書似乎擁有無盡的耐心，微笑道，“我們公司經營靈魂業務，簡單來講，就是想方設法從客戶身上取得靈魂的公司。”